第四卷 《神亦·玄圃》/第四十七章 王樊

    第四十七章/王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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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接着说道:“昭将军,你就为寡人说一两件巫山之见闻吧。寡人也好说与王后听听,安然过了今夜。”

    昭梦说道:“大王,末将此来正好带有一件礼物,要敬献给大王。”

    说完,昭梦便拿出了那副龟甲,起身呈至王案。

    楚王细细观看这副龟甲,但见其精巧玲珑,一时间面带欣色。

    过了一会儿,楚王一面欣赏龟甲上那些如山峦般的沟壑起伏,一面说道:“嗯。这副龟甲确实难得。这背纹,连寡人都不曾见过。这副龟甲从何而来”

    昭梦回答道:“这副龟甲是巫母赠给末将的一位随行的。”

    楚王问道:“这是巫人之物”

    昭梦说道:“正是。想必大王知晓磐龟。这便是一副磐龟的甲壳。”

    楚王疑惑道:“磐龟不是个头很大吗这副龟甲却堪称小巧啊”

    昭梦说道:“磐龟寿长。其幼小之时,身体尚没有眼前这般大。巫母说,磐龙之一子不幸夭亡,留下了这副甲壳。”

    楚王将那副龟甲翻了过来,但见腹甲光洁如镜,点头说道:“当真是磐龟的甲壳。既是巫母赠与他人的,为何又送到了寡人这里”

    昭梦回答道:“那人想将这副龟甲献给大王,却又怕大王询问诸般事端。因此,他不愿前来朝拜,只托付末将献呈此物。”

    楚王点头说道:“嗯。确是一番美意。寡人若不收下,当真免不了要成孤家寡人了。只是,寡人也不便赏赐于他。就请昭将军代寡人好好谢谢此人。”

    昭梦说道:“末将遵命。大王,巫母说起,这龟甲更有神奇之处,能使卜问灵验。”

    楚王面带惊疑,说道:“当真如此说来,这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寡人要将它奉于宗庙之中。”

    昭梦说道:“大王变了。”

    楚王愣住了,问道:“寡人如何变了”

    昭梦犹豫着,说道:“大王如今说话行事都不如以往果敢勇决。”

    楚王当然知道自己变了,也知道自己因何而变。此刻,楚王心里又想起了那番纠缠——“王之咒”。

    最后,楚王长吁了一口气,叹道:“是啊。”

    楚王慢慢打量着龟甲,忽然一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昭梦似有心事。楚王便盯着昭梦的脸,心中猜测起来。昭梦回过神来,注意到楚王看他的样子,心中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昭梦说道:“大王,我有件事想问大王。”

    楚王不动声色,似是默许了。

    昭梦便问道:“大王,祭族如果找到预言中的那个人,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个人呢”

    楚王沉默了一会儿,饮了一杯酒,才说道:“昭梦,寡人问你巫人之事,你不肯说也就罢了,却又反过来向我打听这许多秘密。寡人知道巫母为何要你保守秘密。他们怕寡人知道得越多,心中的贪欲越盛。昭梦,你应该已经见到过祭族的成员了吧”

    昭梦点了点头,说道:“他叫暗,还是个孩童。就在我听到许多奇闻的时候,他告诉我,秘密是用来保守的,而之所以保守秘密,却是为了让人知道它。”

    楚王打断了昭梦,说道:“不。他不是个孩童,只是身形还未长大而已。祭族成员降生后,三五年之间就会心智成熟,就不能称为孩童了。”

    昭梦略一回想,不由心中惊疑,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言谈举止十分成熟。怎么会这样呢”

    楚王说道:“寡人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第一批的祭族并非人形。他们的身形是后来才变得和我们一样的。”

    自从经历了巫山之行,昭梦已经习惯了各种古怪的话,但此时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吗”

    楚王说道:“昭梦,在你见到天弦之前,可曾上过一截台阶可曾注意到台阶两边石壁上的图画那些图画与你在宗庙之中所见到的壁画可有相似之处”

    昭梦细细回想,那石壁上镂着人物、器具、走兽、飞禽,其中所记述的故事,似乎确实与楚国宗庙里的壁画有些相像。

    昭梦问道:“大王,那都是些什么故事”

    楚王回答道:“那些故事有很多类型。寡人也不曾尽数知晓,只知道,其中有些是关于‘王’的故事,有好多好多种。”

    然后,楚王拿出传国玉琮,一边抚摸着,一边说道:“昭梦,你知道‘王之咒’吗”

    楚王语带幽婉,一仰头痛饮了一尊,也不等昭梦应声,便自顾自地说道:“世上本来没有王,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有了王。有了王,便有了王吧,居然还不算完。他们还给王织了个大笼子,大得不着边际。王走到哪,笼子就跟到哪。王一做了错事,他们就给这笼子编上棘条。王一做了好事,他们就给这笼子编上香草。慢慢地,王在笼子里越来越玩不转了,就想出去,这才发觉笼子已经被他们织得密不透风了。没法子,王只好跟他们接着玩下去。再往后,竟然说不清,到底是谁委屈了谁。”

    楚王停了停,接着说道:“这王之咒的故事,只是那些壁画故事中的一个。昭梦,你说寡人手中握着的是否就是这诅咒”

    昭梦说道:“其实,不独大王身上带着笼子。谁的身上不是带着个笼子呢。”

    楚王话头一转,说道:“倒也有理。怪不得那幅壁画名叫王之咒,上面写着的名目却是‘王之幸’。毕竟,王的笼子总大些,宽敞些。”

    而此刻,昭梦心中的笼子正在越织越密。

    昭梦再次问道:“大王,祭族如果找到预言中的那个人,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人呢”

    楚王说道:“祭族也有一个笼子。不过,这个笼子坏了。始约预言就是说有人能修好这个笼子。”

    昭梦心中隐隐猜测,祭族的笼子就是祭舟。

    昭梦开口说道:“大王,想必祭族的这个笼子非比寻常。不知怎么个修法”

    楚王说道:“怎么修,那是祭族的秘密。寡人只知道要用那个人来修。”

    昭梦不明其意,问道:“用怎么用法”

    楚王叹道:“其族名曰祭,自然是用于牺牲。”

    昭梦不再说什么了。他现在彻底理解了当初楚王请自己前往巫山的心情。因为他也正怀着与楚王同样的担忧。

    楚王看出了昭梦的担忧,但他还没明白昭梦为什么要担心这些。

    昭梦终于开口再次问起那个残酷的问题。

    昭梦问道:“大王,如果预言应在王子身上,大王会兑现始约吗”

    这是楚王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楚王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王咒缠身,岂容自选。昭梦,你也变了。其实,你这话也是在问你自己吧。”

    昭梦没有答复,借故辞别楚王,回家去了。

    没过几天,钟离进来到了大将军府。钟离进是来给昭梦传信的。

    原来,那天来到范泗的住处询问龟甲一事的人,正是数次指点昭梦寻找矿蕴铸造神武的那个人。他这天又来到了范泗的家。范泗照着昭梦留下的话说与那人知晓。那人便要范泗给大将军传信,约在城外相见。范泗生意忙,便请钟离进代劳了。

    昭梦得知钟离进带来的消息后,便策马出城,去见巫尸。

    昭梦来到约好的地方,远远望见巫尸静静坐在一棵树下,与往日惯常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这个人平日里总是疯疯痴痴,蹿蹿跳跳,嘻哈于市坊之间,今天却不知何故,变得这般严肃。

    ……

    多年前,昭梦在一次外出时,在道上偶然听见几个路人在谈论一位十分有名的金匠。昭梦上前打听,得知那金匠就住在附近一处村落。于是,昭梦付以厚酬,请路人带路,去求见那位金匠。

    昭梦行到一处崖溪之畔,便见到一座草舍。那金匠正在草舍之中与一客叙谈。昭梦谢过带路之人,靠近草舍窗下,且听屋中谈论。

    只听那位金匠说道:“先生去年命制之物,在下已依照吩咐,铸造完成。先生上次所觅得的矿石当真是精良难得,不识之人只怕以为是经炉劣渣。只是,不知上次的矿石是从何处得来的”

    那客人说道:“我有一位朋友,常喜深入荆楚之山,采取芝兰晶玉。一次,他歇脚一处川谷,远远望见河滩一侧,有十数块大卵石浅掩砂中,渍水映光,七彩泛泛,异于常石。我这位朋友上前细看,便知那些都是难得的矿石。他心想若将这些矿石带回,请匠人铸成利刃,以后剖石取晶,即可便利不少。只因他不识得名匠,那些石头先前被别人胡乱烧过几次。后来他便把这事托付于我。我自然就找到了你。”

    客人述说之时,那金匠起身,到身后箧中去取东西。此刻,那金匠已经回转身,奉上了一把短刀。

    只见那是一把阔背弯刀,刀尖有短喙,中段开刃,近刀柄处铸做锯齿。这把刀的刃白也很阔,不过比起寻常刀具,闪亮处反到逊色一二分。

    客人捧过刀来,就着光亮悉心赏看,一边赞道:“好刀。确实是好刀啊!不知,匠人为此刀取了何名啊”

    那金匠说道:“先生在此,在下岂敢自命。”

    那客人笑道:“既铸其形,已命其名。此乃成例。匠人十余月心血,方成眼前这等工巧,想必早已思得好名,就莫要过谦了。”

    听了这话,那金匠便接着说道:“先生请看,此刀刃面几满,仅余近背处数分黑色。然其刃白处,多有黑气蕴缠,反而不及寻常刀剑那般明亮如月。在下愚意,名之‘浊月’。”

    那客人容光焕起,赞道:“好名!混愚拙巧妙于一刃,其坚其利必当倍之!想必,刃白处蕴缠黑气是匠人故意为之吧”

    那匠人说道:“确是应了先生所猜。在下铸造之时,加了少许化料,既不失其利,又增其坚。正合剖石取晶之用。”

    那客人阖首称道,神情中十分满意。

    过了一会儿,那匠人又起身取来一个草包。那客人则期意看去。

    那匠人一边展开草包,一边说道:“先生上次送来的矿石甚佳,所得熔金颇丰。除去铸造浊月所耗,在下另铸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