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交人不杀

    沈家店碉楼高墙窄窗,回廊里配有射击孔,本就是为了抵御胡匪而建,佃户村民自是日夜操演。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突遭变故,全庄上下却能慌而不乱,武装队行动更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伴随着紧促、刺耳的锣声,老弱妇孺先行涌进碉楼,尽管吵吵嚷嚷,彼此却并未推搡、踩踏。

    小孩儿最不消停,哭个没完没了,平常调皮捣蛋的时候,大人就总吓他们:要是再不听话,夜里胡子来了,就要把他们劫走。

    如今胡匪真来了,小孩儿便都哭着向大人求饶。

    紧接着,又有几个“管直”的武装队年轻人提枪冲进来,快步抢上楼梯,奔向角楼,临高狙击。

    很快,沈家老小也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

    沈老爷颤颤巍巍,拐棍儿都来不及拿,怀里却捧着一只木匣,里头装的大概是田产地契,总之奉若珍宝,视如己命。

    二房老太太披头散发地来到走廊,手里捏着念珠,一见窗外夜景,吓得立马紧闭双眼,嘴里急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妈,别念了,快走!”

    沈志晔凑上前,一把拽过生母,一把扯住妻儿,急慌慌地朝走廊侧梯奔去。

    无奈两个女人都是小脚,一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形状狼狈至极。

    大少奶奶无依无靠,霎时间落了单,一晃儿就被十几个村妇堵在了走廊里,进退不得。

    凡是碉楼,必有密道,只是佃户未必知晓。

    沈少爷仓皇逃命,实在是人之常情,倒也无甚指责,可沈老爷却岿然不动,而是略显固执地同乡民站在一起。

    老爷子尽管怀里死死抱着木匣,却还能分出心神,朝众人高声宽慰道:

    “乡亲们不要慌,不要怕,我这碉楼固若金汤,潮山他们能摆平的,大家安静点,别吵,别吵。”

    这位老乡绅的话,似乎有种神力,许是千百年来尊卑秩序的缘故,三言两语间,原本躁动的气氛便渐渐平复下来,众人仿佛忽然寻到了某种精神支柱。

    于此同时,江连横等人也纷纷跑了过来。

    走廊里顿时更静了。

    寂静之中,隐隐透着一丝敌意。

    尽管佃户村民什么也没说,但那埋怨的意味,却早已在眼中毕露无疑。

    大伙儿似乎已经认定,正是眼前这几位不速之客,招引来了窗外的胡匪。

    众怒难犯,即便是面对老弱妇孺,赵国砚等人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江老板——”

    沈老爷站在窗边及时解围,冲江连横等人招了招手:“来来来,快这边请!”

    村民闻言,很不情愿地侧身让出一条路。

    “沈老爷,什么情况?”江连横边走边问。

    “不太清楚,你来看看吧!”沈老爷同样困惑,“自打海潮山编练武装队以后,我这庄上,已经有好些年没遭过胡匪了。”

    这话显然加重了江连横等人的嫌疑。

    村民不说话,眼里却暗暗藏了刀子,形容举止也变得愈发古怪。

    江连横在赵国砚等人的护送下走到窗前,俯身一看,不由得心头一紧。

    …………

    窗外浑天黑夜,却见一伙山贼胡匪疾声咆哮,策马奔来,看不清人数,只知那马队中的火把密如繁星,映红了整座老爷岭。

    如水泻地,似火燎原。

    联庄会大门紧闭,海潮山带着武装队,亲立墙头督战,三个儿子左膀右臂,小青荷枪据守哨塔。

    院内其余青壮男丁,尽数守在门后,列阵排开,枪不够用,便抄起锄头、铁锹、粪叉子,彼此兼顾,不离不弃。

    碉楼的瞭望台上,另有武装队成员举目远眺,实时观察墙外动向,并朝楼下高声汇报。

    然而,局面上还不仅仅是这两股势力。

    刘快腿那二十几个兵痞听见动静,也纷纷从田野间的土房里冲出来,跑到联庄会大门前,仰着脑袋大喊:

    “喂——老哥,别闹了,快开门呐!”

    海潮山不声不响,仿佛根本没听见。

    刘快腿急了,破口就骂:“海潮山,我操你妈!前头至少百八十号‘横把儿’,见死不救,你他妈还是人么!”

    百八十号胡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帮胡匪个个骑马。只此一点,便足以见得,这股绺子已经阔到了什么地步。

    关键在于,刘快腿等人的马,先前都被牵进了庄园里喂料。

    眼下步兵队骑兵,惨状如何,想都不敢想。

    耳听得蹄声渐近,刘快腿心慌意乱,疾声又喊:“不开门,那就痛快把咱的马还回来!”

    话音刚落,身边就有兵痞低声提议道:“腿子,跟他废什么话,不让进就砸门!”

    “你敢!”

    海潮山耳朵尖,听了这话,顿时横眉立目,眼冒凶光。

    于此同时,墙头上“咔嚓咔嚓”的拉栓声,也随之响成了一片。

    刘快腿厉声喝道:“海潮山,咱们可是官兵,你敢跟张镇守使叫板动手?”

    “你他妈爱谁谁!”海潮山毫不退让,“你要是敢砸门,老子一枪先毙了你!”

    刘快腿闻言,不禁暗自掂量了一番,发觉天时地利人和,自己样样不占,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既不敢火并,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好抻脖冲碉楼上大喊:

    “江老板呐,你可全看见了啊!不是哥几个不帮忙,是这大老赶他不开门,拿弟兄们当炮灰使,老弟先——”

    “砰——”

    话还没说完,墙头上突然乍起一声枪响——小青开的枪!

    刘快腿应声缩了下头,正要翻脸开骂时,恍然却见姑娘的枪口瞄准的并不是他。

    “哪个山头来的人?”小青冲远处高声质问,“知不知道沈家店联庄会,识相的,滚远点儿!”

    刘快腿转头张望,这才发现远处的胡匪已呈雁阵合围,距离碉楼竟已不足百米。

    火光冲天,景物摇曳,看不清匪头子的面容。

    整座老爷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了片刻,匪帮那边忽然幽幽传来一声提议:“盘道,盘道?”

    “有屁就放!”小青又喊。

    声音极其清亮,以至于传了很远也未曾失真。

    匪帮静了一会儿,武装队屏气凝神,纷纷竖起耳朵,静待匪首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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