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姜妱的心思尚有一多半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另一部分则是正费力的警告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所以分给许致的关注确实不多。

    她看着许致手中的风筝,有些混乱的脑子一时考虑不周全,竟然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听上去竟像是默认了对方的谢恩似的。

    话一出口,姜妱其实就反应过来了,但是她现在当着许致的面,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口,踟蹰了一瞬,就见他非常自然的重新将风筝放在桌上,口中道:“请娘娘赐墨。”

    姜妱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这风筝做的精巧,却仍是白纸糊出来的,素面朝天,一点颜色也没有,若是赏人,确实也不太合适,毕竟就连送给丝萝他们的风筝上都画了花样。

    事已至此,姜妱也不好改口指出对方的误会了,只得拿起笔思考了一下,便一笔笔地将燕子的五官、羽毛画好,只是相比于方形的那几个,这只风筝的颜色要素淡的多,整体色彩以黑蓝为主,也没有按照传统在上面画额外的福禄多寿的纹样,只是浅浅的描绘了几笔墨色山水。

    这其实是姜妱为了省事才选的样式,三两笔画完,远不如画方形风筝的时候用心,但是她审美品味都属上乘,完成之后看上去竟是出乎意料的雅致脱俗,完全看不出敷衍。

    只是这样简单的花样不免有大片的留白,显得过于空旷,姜妱都没过脑子,下意识的换了笔,在燕子的腹部题字。

    她之前便长于书画,一手字写得韵致翩跹,写意婉转,用笔流畅灵活,从来都是上上等。

    只是姜妱如今换了一具身体,与之前的总归有区别,她来的时间短,这又是第一次动笔,写起来确实不如原来流畅顺手。

    但也正是这份不顺手提醒了她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她如今是褚秾华而非姜妱,两者的字迹是有区别的!

    前半句尚未写完,姜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手下的动作一停,在“淡阳疏风”的“风”字末尾留下了一个不显眼的重墨。

    许致挑了挑眉,带着疑惑看了她一眼。

    姜妱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轻声解释道:“一时想不出该接什么了……”

    可是看她方才不假思索就要落笔的样子,可不像是接不上下半句的样子。

    但是许致也绝对想不到姜妱停笔的原因,因此也只是有一点轻微的疑惑,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

    他习惯性的勾了勾嘴角,若是旁人做出这个表情,可能是一个微笑,但是他做出来,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轻蔑的感觉。

    接着许致提起笔,接着姜妱写得那四个字将下半句补起了。

    “淡阳疏风嫌日长,勉将借力通云上”

    “娘娘觉得如何?”

    姜妱细细地将这句诗琢磨了一下,便能从中揣测出这个人的行事作风。

    这当然与她一开始作得诗很不一样,但是也不能因为不符合她的风格就说人家写得不好,于是姜妱道:“许大人颇有急智。”

    许致“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接着便将风筝拿在手上,行礼之后一言不发的退下,他也不离远了,就这么持着一只纸燕子,和其他侍卫一起站得板板正正地守在不远处。

    李穗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道:“这位大人,还真是傲气呢。”

    夏栀则有些好奇:“娘娘,奴婢们都不识字,他写得是什么,写得好不好呢?”

    姜妱便将许致写得诗念了一遍,没有多做评价,只是缓声道:“一句半句也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的想法与我不同,这么短的时间能把我的前几个字掰成这个意思,倒也不太寻常。”

    她确实觉得这里面挺有意思,即使心中还有点牵挂那封信,嘴角还是挂上了一点笑意。

    她写在白纸上指给丝萝看:“你认得吧?是不是挺有趣的?”

    丝萝确实跟着褚皇后从小一起长大,她是识字的,也多少读过两本书,但是她这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仔细观察了姜妱的神情,确定她并不反感自己识字读诗后才默念了两遍,之后小声评论道:

    “确实傲气的很……接得不知所谓。”说着她又小心地问道:“娘娘,您原本想得是哪两句?”

    这个时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是不会读书识字的,但是贵族出身的女孩子又是例外,更何况褚东阳年轻时便是名扬天下的才子,更不可能让女儿做个睁眼瞎,因此褚皇后自小也是跟着先生读书习字,说不上是什么才女,但是琴棋书画多少是通一点的。

    丝萝之前就猜到姜妱必定不可能出自普通百姓之家,因此看她能写会画也说不上多么吃惊,但是看这样子,似乎她的水平绝不仅仅限于“能写会画”了。

    她虽然也不懂鉴赏书法,但是字写得好不好看却是能看明白的。

    姜妱则没想那么多,她浅笑着将耳畔被风吹乱的的一缕发丝拨到额而后:“我原本想作两句五言——‘淡阳疏风静,鸢飞爽籁停’,和许都督的诗完全是两种意境,所以说,难为他掰得回去。”

    春藤又问这两句诗分别是什么意思,姜妱一一给她讲清楚了,才对他们道:“行宫中差事也不多,闲下来的时候你们也读些书,总是要识几个字,日子才不至于太无趣。”

    丝萝抬眼看了姜妱一眼,神情多少有些复杂,心下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没人发现丝萝的情绪变化,李穗挠了挠头:“奴婢们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笨得很,恐怕是学不会的。”

    这里面除了丝萝是褚家的世仆,其他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若不是吃不饱饭也不至于来当奴婢,特别是这种偏僻的行宫不比皇宫,要俸禄没俸禄,要前程没前程,图得就是那点卖身钱和能吃饱饭而已。

    “日子长着呢。”姜妱温和的说:“总会学会的,不然若是我倦了,岂不是连个读书给我听的都没有么?”

    这样一说,他们都来了劲,特别是春藤,她本就相当上进,听到识了字还可以给皇后读书听,立即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比旁人学得好才是。

    姜妱看了眼还躺在桌子上的信纸,又快速的移开了视线。

    “时间不早了,你们去放风筝吧,我就在这里歇歇。”

    到底还是几个年轻孩子,听了这话,扭捏了一会儿就放下了顾虑,拿着已经属于自己的风筝跑到凉亭不远处的空地上放了起来。

    也幸好这行宫修葺的十分潦草,湖边只有一丛丛的矮树和花草,高大的乔木是一棵也没有,确实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不一会儿的功夫,三只色彩斑澜的风筝便上了天,笑闹声也响了起来,在往日死水一潭的丰和行宫中甚是扎眼,许多在殿外当值的宫人都看到了,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消遣的,一见之下都十分羡慕。

    有些年纪小的孩子规矩还没学好,忍不住试探性地探出头来想一起去玩,等其他人也见姜妱并不制止,只是坐在亭中安静看他们跑跑闹闹的玩耍,看上去心情也不坏,渐渐也就大起胆子凑了过来给她请安。

    贴身宫人中只有丝萝没有出去,她执意守在姜妱身边,以防她有要吩咐的时候却没人答应,见此状况,便不太赞同的板起了脸。

    姜妱却摇摇头,让宫人们免礼,示意他们自去玩耍。

    其实姜妱过去几年都是有些厌闹喜静的,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让她心悸不安,但是现在却不一样,她听到小宫人欢快的笑闹声竟然完全不觉得吵闹。

    看到别人开心高兴,她心中也觉得舒服,就算偶尔不自觉的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也能被他们的笑声转移注意,过了几刻钟,她再去看那封信,竟也打从心里觉得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