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作壁上观

    废墟中气浪滔滔,姬冲时趋时退,宛如穿花之蝶游弋在舍道棍层层棍影里,剑芒起落,好似兔走鹰击,翼搏长空,杀得极其酣畅。

    转视乔黎亦在逞威,墨痕剑剑气萧疏,依稀可见远山微寒,寡水惨淡,残雪卧枝未消的异象,这一派凌乱松烟缠住九瑶杖,将瑶池之泉压得蜷首蜷尾。妙鉴几番冲突不破,渐渐浮躁起来。

    斗场一隅,弱冠少年面色寂然,诀指掐捻随意,不拘泥于法,却如鱼跃鸢飞,生机蓬勃。

    李重楼、潘吟笺此起彼应,雄知剑沉稳浑厚,雌守剑疾若龙游,锐意向前。

    一股坦荡温和的气息倏然涌散,犹如古道圣贤驾临,磅礴、无畏的浩然正气充塞于天地间,清淬的气流奔逸,将雄知雌守剑震得颤栗不已。

    弱冠少年凌空后翻,足尖在虚空一点,疾若惊雷般挺剑平刺。

    剑芒凝重宽厚,势道极其雄浑,李重楼、潘吟笺万料不到少年能施展出如此堂皇刚正的一击,百忙中双剑一搭交错防御,雄知剑荡起帘幕似的剑盾,雌守剑芒浮游其中,含而未吐。

    媚若秋日的剑光转瞬即至,浩荡难测的剑意滚过,瞬间湮灭了剑盾,雄知、雌守双剑齐齐惊飞,合璧之术顿告瓦解。

    少年攻势未歇,脚步凌空转错,分出两道虚实难辨的身影挺剑飞击。势若浮光之掠影,速度更胜三分。

    李重楼、潘吟笺无暇理会悬浮半空的仙剑,提掌彼此相拍,借势朝左右急遁。

    弱冠少年踏步换影,剑芒一缩、暴张,继续追袭。

    燕辞藏身在繁枝密叶里远观,道:“儒家内圣外王之道注重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所修行的浩然正气至大至刚,足可跟道家清气和佛门静气平分秋色。”

    曲羽衣道:“此人莫非是大乘府弟子?”

    燕辞摆手道:“天资再卓越,但其修为还不足于发挥这等丰沛的浩然气,若是古圣贤后裔则另当别论,浩然之道经血脉传承,有此威力也不奇怪。”

    曲羽衣若有所思,燕辞续道:“此子来历非常,化清门人要倒霉了。”

    小梦九露出狡黠的笑容,振翅跃上蒲扇般的菩提叶,眨眼道:“咱俩不妨赌一赌!”

    燕辞奇道:“如何赌法?”

    小梦九道:“赌化清门人能否转败为胜,若不能,我小梦九尊你为主。反之,你须为我做件事。”

    瞟了眼斗场,两道剑光犹如跗骨之疽,分毫不离李重楼两人方寸之间。燕辞展颜道:“不赌愧对三清,说吧,要做何事?”

    小梦九淡淡道:“以阁下的修为,易事不难做,难事不易成,且待日后相告。”

    剑光刺破西风,翩翩落至李重楼胸前。燕辞胜券在握,怡然道:“有精灵做跟班,何其威风!”

    话音未落,弱冠少年虚影蓦然消失,真身弃了潘吟笺不顾,像梦游似的擎起仙剑对着空气一通乱砍。

    燕辞错愕道:“这厮着了魔!还是撞了邪!”

    李重楼、潘吟笺惊魂甫定,定睛一看,却见少年步伐踉跄,仿佛梦灵附体,完全不知所以。

    良机莫失,雄知、雌守剑一阵律动,骤然合一,快逾闪电飞射少年丹田。

    姬冲眼睁睁看着剑光碾压而过,将少年丹田内饱满、璀璨的莲丹绞碎,疾呼道:“撤!”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白影翻滚,姬冲、乔黎化身黑白巨蝶朝远方呼啸而去。

    此人应变之快,令人钦佩不已。权杖依旧孤零零插在台基上,李重楼和妙湛目光相接,百思不得其解。

    ※

    风儿吹拂,菩提树沙沙作响,小梦九俏皮的偏着脑袋,纯净的眼瞳里弥漫着笑意,嫣然道:“你输了!”

    燕辞干巴巴叹一口气道:“梦魇术!难怪那人昏头昏脑的,不等别人动手就差点呜呼哀哉了。”

    小梦九一笑置之,曲羽衣猜想小梦九盗宝后未急于离开,反而悄悄在那人身上施予了梦魇之道,关键时刻催动术法迷惑其心神,成为弱冠少年殒命的祸根。

    且不说梦魇术诡谲难测,单论精灵的隐匿神通已是神妙无双。害人而使人不察,这借刀杀人的智计可怖亦可憎!

    但细想弱冠少年爆料燕辞隐秘,燕辞由始至终对其恨之入骨,直欲杀之而后快,如今心愿得遂且不留把柄,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毕竟那人来路神秘,日后倘有师友寻仇,化清门才是首当其冲。曲羽衣越想越心惊,若论心思之缜密,小梦九更胜一筹。

    化清门、伽蓝寺诸人将战利品扫荡一空,随即携杖飘然远去。

    弱冠少年悄无声息的躺尸尘埃中,容颜间刻着迷茫与惊惶,他凌乱的发丝混杂着鲜血铺洒于泥土里,颇有几分凄凉。

    生前的荣耀和娇宠倏然流逝,数年后,所遗留的不过是一具枯骨甚至一抔黄土,除了至亲的惦念外,再无人回忆起他的点滴。

    清风忽忽舒卷着衣襟,似乎在嘲弄着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曼陀罗华虚影消散得了无痕迹,整座空间仿佛失却了支柱,摇摇欲倒。

    有顷,蛛网似的裂纹密布虚空,殿宇楼台猛然坍塌,像扒走灵魂的躯壳,毫无征兆的瓦解为一堆粉尘。

    气氛死寂,如同末日降临的村庄,连风都不屑于刮过。

    燕辞和曲羽衣躲避着落石,御剑而上。未几,古寺中异气宣泄,闪电的獠牙再度刺落山脊,暴雨滂沱而下。

    天地间烟雨凄迷,一片昏曚,豆大的雨珠随风游走,噼噼啪啪敲打着塌毁的山岭。狂风骤雨里又见华光闪耀,还有人在生死相搏。

    掩近窥查,居然是大荒墟、化清门和伽蓝寺诸人摒弃前嫌,联手把一位瞽目青年困在核心。

    青年神情萎顿,偏首倾听着忽远忽近的仙剑破风声,欲突破困境却不可得。其气息跟天狗相若,似乎是那妖兽的化身。

    战圈外,梳冲天小辫的九婴再次不期而至,正跟来接应的化婴修士姬盘斗殴。

    姬盘昔日自断一臂,经续肢后似已恢复如初,他手中攥着枚洁白莹彻的佛骨,在奋力九婴狂攻下,并无余暇将佛骨收纳于储物戒指中。

    两帮人马狭路相逢,尽情搏杀。鹬蚌相争,恰恰是渔翁得利的好时机。

    话说九婴使出浑身解数从丽阳花魅手下脱逃后,压制伤势迳直奔往摘星原,

    原打算去沧海投靠羲爻,偏偏举界修者又在沧海之滨集结,其百般无奈下,唯有反其道而行。

    九婴寻思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故决定返回石烟城凶水中将养伤势,余事日后再做计较。

    一路避开人流朝南飞驰,恰遇群山深处天降异象,他按捺不住猎奇心,悄悄跟随群修入内一窥其秘。

    九婴在冰雪路终点抹杀数位居心不轨的修士后,察觉燕辞施施然而来,不由玩心大起,决定守株待兔,等群修满载而归时,冷不丁跳出来打秋风。

    耐着性子左等右等,居然撞见瞽目青年赶着一群囊中空空的修士仓惶逃窜。

    九婴一眼即识破其身份,协助天狗将群修屠戮殆尽,对其极力拉拢,而后才截住中途赶援的姬盘互相厮杀。

    待地宫陷落,姬冲、妙湛等人跌跌撞撞而出,乍见这恶名昭著的童子九婴时,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还无暇多想,天狗毅然杀至。

    姬冲寻隙将佛骨交予姬盘,略觉心安。

    妙湛一行倒稀里糊涂成了大荒墟的护宝人,个个愤懑不平。群修眼色乱飞,拟定等时机一至,即刻远遁。

    九婴极度懊恼,天狗是其真身一缕神魂孕育而成,未经实战且双眼已盲,惶恐之际发挥不出几成战力。

    再反观己体,碧水笛造成的伤势反反复复,经脉残破不堪,法力难以为继,恐怕耗不住多久,自己便呜呼哀哉了。

    九婴咬咬牙,腾手祭出方壶仙山硬砸,苍翠欲滴的山峰凭空忽涨,宛如流星坠地,急速压落。

    姬盘嫌佛骨碍手碍脚,直接将其往姬冲立身处隔空一弹,冷笑道:“强弩之末,何必徒劳顽抗!”边说边掐指捻诀,擎起一尊古拙朱砚腾空相迎。

    佛骨来势疾若飞星,姬冲踏空欲接,眼角余光却瞥见李重楼飞速来抢。他倒提红粉骷髅剑斜斜一划,荡出道刃光居中阻拦。

    蓦然,斜刺里微风扑面,一道缥缈云烟急速掠过,卷住佛骨微微一闪,顿时杳如黄鹤。

    如此惊世骇俗的遁法彻底将群修震慑住了!在场诸人均非寻常之辈,却连来者的身形样貌都未曾看清楚。

    举目四望,鸿飞冥冥,姬冲恨得手脚发麻,他素来锦衣玉食,何曾遭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瞽目青年神情一僵,释放出一股滔天神念席卷荒野,可惜夺宝者来去突兀,恍如从未曾出现过,天狗恨怒交织,脸都气绿了。

    妙湛诸人定定神,随即袍服激荡,一连串身影携手奔乘御风,离弦而去。

    天地间烟雨濛濛,忽见半空万道霞光暴绽,方壶仙山气壮山河的一压,居然被渺若尘埃的朱砚死死抵住。

    九婴神情凄厉,僵持数息,喷一口精血借以提升道术威能,丰沛的灵气弥合成刃,狠狠斩落。

    此击孤注一掷,应声将剖开朱砚,姬盘躲闪不及,左臂再次被气劲搅成血沫。

    宝物遗失,更兼两败俱伤,群修神情落寞,仅仅口头嚣张一番,颓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