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欲揽天下为君计

    第二日,我如约来到演武场。

    成灏已然等在那里,周围并无其他人。

    听到我的脚步,成灏回转身来:“敢让本王等的人,你是第一个!”

    “荣幸之至!”我歪头俏皮笑道。这几日来,我发觉这王爷是面冷心热,便不再惧他了。

    他果然不与我计较,看了我一眼问道:“为何带着惊云弓?”

    我道:“王爷让我多学些本事,我当然乐意之至,锦瑟用惯了这把弓,其他兵器用不惯。”我拉开弓弦试了试,“只是没曾想是王爷亲自教授,真是让锦瑟汗颜!”

    成灏皱眉:“你何时如此虚伪?”

    我赧然一笑,没有答话。

    “今日练习拉弓。”成灏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漠,仿佛是在训练他的将士。

    “拉弓?可是……”

    “莫要狡辩,要想学习数箭连发,你必须改变你拉弓的习惯。”成灏凌然道。

    他是如何知道我要练习数箭连发?水云居里,夜幽王才走,成灏就派人送来两箱箭……

    我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什么答案在呼之欲出,但又遥不可及。

    我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向他的腿。

    大牢里的那一幕,真的是错觉?

    “回神!”成灏突然大喝。

    我一激灵。

    忙拉起弓弦。

    “背直!臂平!肩用力!”成灏不住提醒。

    我照着他的提示,慢慢地纠正我的姿势。

    在扶兰苑,我是偷学,每天练习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现在有成灏这个先生教我,我自是不能错过机会。

    就这样,练了两个多时辰,我已是大汗淋漓。

    然而他不说停手,我是绝不会休息。

    我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懈怠。毕竟……我不能一直靠他庇佑。

    当他终于说让我去用饭时,我的胳膊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吃饭时竟颤抖着连筷子都握不住。

    用完饭成灏派人传话说,今日剩下的时间让我自行休息,不用去演武场。

    我便在房里自己揉着酸麻的胳膊。明日还不知他会让我练习什么,若胳膊一直如此,怕是什么也练不好。

    房门突然笃笃地响了起来,门外响起小南甜甜的声音:“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听见我的应答后,小南便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个绿色的小瓷瓶。

    她一边打开瓷瓶的盖子,一边脆生生地道:“王爷让我来给你送药,还教我帮你揉揉肩膀。”

    说着便把药油倒入手心,摩挲了一阵,“王爷说,这种药需在手心擦热,再按揉酸痛部位,很快便可痊愈。”

    她将热热的小手覆在我的肩上,轻轻按揉起来,果然片刻之后不再那么酸痛了。

    “这药真是神奇!”我不禁叹道。

    小南道:“王爷给的当然神奇!”孩子的语气里尽是崇拜。

    “对了姐姐,王爷不让我告诉你,是他给你送的药。但我思量着,你不告诉姐姐,当姐姐就不知道么?咱们府里,还有谁能有这珍奇药材?”见孩子说的单纯,我不禁笑了。

    小南又给我捏着胳膊,不住地说着话。

    话题自然是离不开“王爷”。

    “姐姐,王爷对你可真好,咱们府里没来过女子,你是头一个。”说完又立刻摇摇头,“不对,好几年前来过一个美貌女子,只是那时小南还小,不太记得。”

    “是吗?”我淡淡应着,心里却好奇那是怎样一个女子。

    正说着话,外头清河的声音便响起来:“锦瑟姑娘,穆侍郎来了,王爷请您到书房一叙。”

    我忙应了一声。

    一边整理着衣裙一边思索着,穆子萧此刻来,会是何事。

    想到前几日穆府的状况,心头蓦地一紧。

    跨进书房,看到穆子萧正躬身而立。

    成灏正坐在桌前沉思。清河立在他右侧。

    “穆子萧!”听见我唤他,他立刻回身看我。

    权氏于昨天晚上去世。而穆远因为华年之死,至今也未和穆子萧说话。

    他此次来,是向成灏请辞。

    若是在一天前,我必定会义正言辞地痛斥他。华年被杀,大仇未报,此时便身退是否太过懦弱?

    只是此刻,我突然理解了他。

    我送他出府。细看他时,已经全然没有了昔时神采。不过才二十几岁,看起来竟似老了十岁。

    他告诉我,华年喜欢跳舞,更是喜欢紫藤花。不过,因为穆子翼的关系,她成婚后竟未曾舞过。

    近日待他料理了祖母的后事,就会带华年找一处僻静处,为她栽种紫藤。

    只是不知,她还愿不愿留在他身边,为她一舞。

    我一直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穿过依依的杨柳,消失在长街那头。

    从此,穆子萧,这个出现在我整个青春的男子,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是夜。

    算算时间,此时高大高二也该从清幽花谷回来了。

    等到亥时,全府的灯全部熄灭,我悄悄换上一身夜行衣,越过石山,出了宁远王府,向那条长街奔去。

    我提着一口气,单脚轻轻立在那破烂街道尽头的一棵桐树之上。桐树下杂草丛生,有一株藤蔓开着白色的花朵,缠着树枝而上。

    高大高二果不食言。他们此时正在巷口等我。

    见我来,高二忙将手里一个布包高高举起:“姑娘,我们拿、拿了三千两银票,应是够、够了!”

    高大见状忙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隔墙有耳。

    据高大说,骆澜天那里各类金玉器折合下来大概有两万多两白银,加之她在各国售卖所得分成,至今已有近四万两。

    此次我交代给他们的事情,只需拿三千两便可。

    “乖乖,我高、高二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银子……”高二呵呵笑个不住。

    “笑屁,这银子可都是姑娘救济灾民的,你莫妄想!”高大骂道。

    “那是自、自然,那、那是自然,姑、姑娘高义!”被高大这么一骂,高二口吃更甚。

    我笑道:“锦瑟拜托二位如此行事,自是信得过二位。不必过虑。”

    我让他办好之后,便让小九来宁远王府找我,又交代了几句方才离开。

    高大高二一面说着些感激的话,一面喜滋滋地去了。

    我的心情也极好。

    没错,上次见到高大高二,我将去清幽花谷的地图给他们,让他们在小天那里支取部分银钱,在京都郊外买一处庄子。再在京都类似这样的街上广发告示,为庄子招募仆役。年轻力壮者出高价,年老体弱者发一笔银钱各自回家,家中有老人幼子不能做工者,皆多发半两月钱。

    如此,最起码他们不会再冻毙于风雪。

    他们走后,我又站在那桐树之上,那里可以看到整条街。

    几乎很多人家的破壁中,都透出一盏如豆灯光。我深知,在那盏微弱灯光里,有人发愁,有人哭泣,有人病危,有人夜补衣,有人正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倒是好心!”熟悉而又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我本来就单脚而立,被这么一惊,便直直向后倒去。

    一双大手从后面托住了我。

    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此时就站在我身边,我面色一喜,急道:“这几日如何不见你?”

    “才几日不见,你便想我了?”他的手仍托住我的背。

    “怎么会?宁远王正教我练功。”我有意试探他。

    “他倒是清闲。”夜幽王闲闲道。

    我一时语塞,不知他是何意。

    近日,我和成灏接触越多,越是觉得熟悉。此时见到夜幽王,这种感觉更甚。我在心里暗暗期待我的感觉是对的,只是,他们的声音完全不同。

    “为何要大费周章,直接给一笔银钱不是更省事?”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无妨,我本也不打算瞒他。此时,在我心里,他和成灏已然是同一人。

    “银钱有花光的时候,相比之下,我相信他们更愿意自食其力。”更重要的是,要想在京都存活,我也必须要自食其力。我如此想着。

    夜幽王默了一会,突然揽住我,飞身而起。夜色中,我看到他披风上的银色槐花,如星子般闪着光。

    他带我跃到一处高阁之上,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京都,包括京都城周的山峦与密林。如果发生战事,那是天然的防护屏障,但同样也能隐藏攻击者的踪迹。

    夜幽王突然道:“锦瑟,你觉得这天下如何?”

    我不知他意,唯有随心而应:“这世间,损不足而奉有余,这是富者和权贵的天下,他们歌舞升平,酒肉皆臭,哪管饿殍遍地,战事连绵。我只愿这世间清平,人人皆安。”

    “世间清平,人人皆安……唯有成为天下之主,才能实现。”夜幽王喃喃道。

    我心里一顿,原来,他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我望着远处的高山,点点星光正在它上面忽明忽灭:“我却是对平淡愉快的生活,心向往之。”我转头定定看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心里却想着成灏的面容,“就像那时,在水云居。”

    他并未看我,仿佛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突地揽住我,将我整个人揉进他的怀里,冰凉的面具抵在我的额上:“只许学箭,不准跟他走得太近。”

    半晌,我才知他指的是成灏!

    他的怀里很暖,但是语气却是冰冷的,我心里又开始迷惑起来,或许,是我猜错了?

    见我不语,他又低声道:“锦瑟,听话!”

    我只默默地点点头,将头埋进他的脖颈,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就如我第一次见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