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奈何机关重

    骆澜天也是个孤儿。她是被师父养大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师父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造玉高手!”她满脸骄傲地告诉我。

    “造玉?这玉不都是天然生长,然后人工打磨的吗?”我有些疑惑,便打断她。

    “咳……这造玉嘛,自然有造玉的学问,一般人是学不会的,我师父造的玉,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和天然玉区分开来呢!”

    “哦,”我了然,“原来是造假玉器啊!”

    骆澜天一听急了:“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天然玉啊,我师父从原石染色、打磨,再到仿制商家卖的形体、纹路,那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呢!他们的玉不是很难买么,我师父将这些多多造出来,不是方便了更多的人么?”

    “那你白天在店里摸人家的玉器原来是……”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便低了头,不说话了。有些丧气。

    “我叫锦瑟。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怎么样?”

    她盯着我看,疑惑不解。

    “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玉器,原本是等过段时间手头紧时,将它们转手卖了。但是现在遇见你,我倒是有一个长久之计……”

    我话音未落,骆澜天就急急说道:“你是想,为我们提供玉器来源,再抽取分成?”

    我莞尔:“你果然冰雪聪明!看来我没有选错人。”我慢慢踱步至她跟前,“不过,这货源可能不会长期提供,所以,我会将现有的货源存在你那里,折合的银钱你先替我保管。以后你们制造的玉器所得,我都要有分成。”

    骆澜天想了一想:“锦瑟姐姐,果然好算计。只是我不懂,你马上就是侍郎府的夫人了,地位虽不比王公贵族,但吃穿用度绝对是不成问题,何必如此钻营银钱之事呢?”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在朦胧的月光下清澈见底,莫名地让人心安。

    我只是笑了笑。其实我又何尝知道呢?我的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惶惑,近日来穆子萧的冷落,华年的奇怪表现,又逢着乱世,我独自一人在这世间,总得有些俗物傍身。

    骆澜天离开时,月,已经升到高高的天空。弯弯的,像谁在笑。是讥笑。

    我毫无睡意,便在道上缓缓地走了起来。夜风微凉,我开始慢慢地梳理近日来见过的人,做过的事。

    从宁远到京都、夜幽王的莫名帮助,穆子萧的迎接与冷落,华年的过分的热情,宁远王的突然出现……我的人生,似乎正在步入另一个世界,与扶兰苑规律的生活不同的,未知的世界。而我想不透,也看不懂。

    不知不觉,来到莲池旁边,这是京都最大的一处水景,每逢正月十五,都有少男少女来放莲花灯,祈求姻缘美满。此时莲池里已长出点点莲叶。莲叶浮动,飘萍无首,像极了我现在的状态。

    “郁姐姐,你教我刺绣女工,教我家务看账,却没有教我如何面对这样复杂的人生啊!”在这月光如水的夜里,我不禁脱口而出。

    离别的那一天,郁姐姐的话浮现在脑海:“你也像我一样……但愿,你不要像我一样……”

    早知道来京都这么辛苦,我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吗?而元青,他现在怎么样呢?

    “一个人遇到难事,若总是想着求助他人,那样过的,岂不是别人的人生?”低沉如同夜空里的呼啸的风,一个声音就那么毫无察觉地在耳边响起。

    我蓦地一惊,差点就失声喊了出来。是夜幽王!

    他仍旧一身黑衣,黑色眼罩。披风在风里轻轻地飘着。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来了多久?

    见我盯着他,他转头,似乎是斜了我一眼,就又转过去望着莲池里的点点莲叶。

    “你……夜幽王……你为何在此?”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又莫名地帮过我,这竟让我有些结舌。

    “哼。”他只是轻轻发出了类似于不屑的声音,似乎我的问题太过荒谬。

    我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居然是这么难以捉摸的人。

    “你可知,有人要害你?”他终于开口道。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害我作甚?”。

    “当然是想让你死。”

    这……兄台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么?”他反问了一句。

    “啊,没什么”,我忙摆手,“我就是想知道,是谁想让我死?”

    “无可奉告。”他似乎有些不耐烦。

    “那——你来告诉我这些?”我一头雾水,来告知我有人要害我,却又不告诉我是谁,那不是相当于没有说嘛!

    “总之,最近不可上街。”

    上街?我心头一震。难道是……

    见我低头皱眉思索,夜幽王便转身欲走,我来不及细想,立刻拉住他的披风,夜风带着他的披风轻轻拂过我的面颊。

    就在这一刻,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夜幽王,你,真的是宁远王的人?”说真的,我不信这么一个冷傲的人会屈居于人下。但若不是,他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又有什么理由来帮我呢?难道仅仅因为我长得好看?怎么可能?

    “哼。”又是这样!

    他甩开我的手,就飞身上了不远处的高墙。转身对我说:“记住,不要上街。否则,我不会救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就像他突然到来时一样。

    我将手放在鼻子前,细细地嗅了嗅,这是夜幽王披风上的味道,也是扶兰苑里槐花的味道。那味道极淡极淡,却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他应该是去扶兰苑里,见过宁远王了吧。可是,宁远王去扶兰苑做什么呢?

    回到卧房已经是天光微亮。我只稍稍小睡了片刻,紫竹就在门外唤我用饭了。为了不让人生疑,我仍是强撑着起了床,简单的梳洗了下,就去了前厅。

    华年已笑吟吟地候着了,穆子萧并不在。与华年互相见了礼,她告诉我穆子萧近日里都在书房忙着公务。她打趣道:“子萧定是想为你们的春宵一刻腾出时间呢!”

    我知道并不是,但是从她的语气中丝毫看不出为人妻的嫉妒,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爱穆子萧。

    用完早饭,她仍是打发着丫鬟婆子陪我置办出嫁的东西:“妹妹娘家人都不在了,这些嫁妆自然要由我来操办。”若是几天前的我,听到这话,肯定要感动到落泪。

    我仍是笑着应诺了。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了些感谢的话。

    我不是没有听夜幽王的劝告,只是,我想试一试,最后一次试一试。

    第二日,第三日,一切如常。

    只是到了夜间府里人都睡着时,我会将我白天置办的玉器首饰放在院墙外的大柳树下。骆澜天自会取去。

    五月十八日。离我与穆子萧的婚期还有两日。

    从商铺里出来,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蓬头垢面,一出来就抱着我的腿大哭起来。

    边哭便大声喊着:“就是你,就是你,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妇人,你还我儿命来……”

    这一哭喊顿时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从这个婆子断断续续地控诉中,我大概知道,原来我为了某图她的家财,同时“勾引”她的两个儿子,让两个儿子都为我散尽钱财妻离子散,最后我还挑唆二人比武,结果二人双双身亡。

    我站在原地不动,内心冰凉,原来这就是华年为我设下的陷阱。我不知何德何能,竟让她谋划至此。

    见我不做声,这婆子哭声更甚,竟然要向一旁的石狮子撞去。

    我还未动,绿莺冲过去一把扯住了她,恨恨道:“你这婆子怎么血口喷人,我们家二夫人一直住在府里,如何能勾引你的儿子?”

    婆子冷笑了一声:“姑娘这话错了,你这‘二夫人’是一生下来就在你府里么?劝你告诉你家主人,好生看管好府里财产,莫被狐狸精撺掇了去!”

    百姓中开始骚动,有人开始拿菜叶向我身上扔来……

    绿莺立刻挡在我前面,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喊着住手。

    我看着绿莺胖胖的身影,她的个头才到我的耳根。在这府里,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在算计。不管怎样,我相信绿莺是善良的,因为我那么的需要相信一个人。

    我转身欲冲出人群,那婆子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仍在哭闹着。我只好用另一只手试图推开她,没想到这一推,却改变了我的一生。

    “咚!”那婆子突然向后倒去,唇角流出暗红的血,不省人事。

    日光刺眼。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隔了半晌,才有人去试了试她的鼻息。

    “死人了,死人了!”

    “狐狸精打死人了!”

    不知是听谁说的,这世上最大的愤怒,都抵不过众人的愤怒,因为那愤怒是毫无意识的。

    立刻就有人来扭着我去见官,很多人一拥而上。绿莺使劲地想拉住那些人,但是于事无补。她隔着人群喊我,我回头,朝她感激地笑笑。

    杀人偿命。原来,这就是华年的计谋。不仅让我名誉扫地,她还想让我死。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穆子萧吗?可是,他明明本就不愿娶我!

    锦瑟啊锦瑟,这么多年,你学参天象、读历史,却参不透读不懂这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