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洞房花烛夜,无人私语时

    “吉时到——”

    院中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李大牛被一根绳子捆了,推进堂屋。

    这屋中四处都挂着白花,贴着白色喜字。

    正中的案桌上燃着两只白蜡烛。

    四处窗子都关着,屋中满是檀香味。

    李大牛张嘴欲求,却被压着站在了堂中。

    这个时候,又有人喊道:“吉时到——请新郎新娘拜堂。”

    李大牛绝望的看见,一个白色喜服的女人,直戳戳的被两个健壮仆妇一左一头馋扶着,抬了出来。

    与李大牛并排站在一起。

    那女人头上盖着白色盖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李大牛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冲着面无表情坐到堂上的张老爷哀求道:“老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关我事,我只是……”

    只是救了一次人。

    坐在堂上的张老爷一身黑色,双手放在膝上,冷冷看着李二牛:“我女儿因你而死,为何说与你无关?”

    他冷哼一声:“贤婿,莫要胡闹,想想你爹。拜堂吧。”

    后一句话,是对着堂中司仪所说。

    那司仪吸了口气,高喊道:“拜堂——”

    这一声故意拖长的喊,就像是一道冰冷的剑,缓缓的刺入了李二牛的身体。

    想想他爹。

    他咬住牙,不再挣扎求饶。

    “一拜天地。”

    李二牛被压着,跪在了张老爷面前。

    旁边直挺挺的女人,也在两个健妇的摆弄下,跪在了旁边。

    李二牛的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他斜眼去看旁边,却只看见了垂下的白色盖头。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司仪喊出这一声时,李大牛的心中一松。

    他默不作声,等待下一步发落。

    抬头却看见满屋的人都在盯着他。

    “送入洞房——”

    李大牛猛的一颤,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家竟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但也无需他想明白,他被人抓起来,推攘着走进了一间房间。

    这间房窗户封得死死的。

    在一张铺满白花喜字被的床上,方才与他拜堂的女人,正躺在那里。

    被摆放成一个十分安详的造型,双手交叠在小腹上。

    露出的那双手,皮肤是死人特有的青灰色,十指指甲都是紫的。

    李大牛被推到床前。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帕,面上涂得厚厚白粉的喜婆递来了一根秤杆:“新郎请掀盖头。”

    李大牛摇着头往后退。

    但被两个强壮护院从后按住。

    那喜婆责怪的撇了一眼李大牛:“新郎官不掀盖头便是对新娘不满意,那怎么行?”

    喜婆说着若有所指道:“那样,张老爷也不会满意。”

    想想你爹。

    张老爷冷冰冰的那句话,重新砸进了李大牛的脑海。

    他犹豫许久,伸出还绑着麻绳的双臂,抖着手,接了那根乌黑的秤杆。

    秤杆放在那张白色盖头下。

    可是李大牛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撩开。

    最终,是那喜婆不耐的上前,握着李大牛的手,将盖头挑开。

    首先映入李大牛眼帘的,是一张发面馒头般白的脸,其次就是那一小截探出薄唇之外,乌紫色的舌头。

    那舌头并不像传言中的吊死鬼,拖出很长。

    只斜搭在下巴上,上面还沾染了一些,被那些人涂在张家小姐脸上的白色香粉。

    李大牛坐倒在地。

    喜婆不再管他,带着两个护院走出去。

    门吱呀合上,随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房间中,只剩李大牛和床上那具尸体。

    圆桌上,白色龙凤喜烛静静燃着。

    李大牛不敢靠近,他躲到了最远处。

    抱膝缩在墙角。

    他害怕的闭上眼睛,用还被麻绳绑住的手抱住头。

    可不知是不是他太害怕了。

    一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人贴在很近的距离看着他。

    他一惊,猛的张开眼睛。

    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出现一张贴在他鼻子前面的鬼脸。

    那尸体也还安安分分躺在床上。

    然而,当他害怕的从尸体上移开视线时。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再出现。

    那视线是那样贪婪。

    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近到贴在了他的脸上。

    李大牛只得紧紧的盯着那具尸体。

    月上柳梢头,房中喜烛燃烧过半。

    李大牛再支撑不住。

    眼睛干涩得好似眨一眨都会发出擦擦的声音。

    但每次眼睛一闭上,视线稍一离开,那种清晰到可怕的感觉就会出现。

    他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夜风吹过,外边树影摇曳。

    李大牛就这样熬了一夜。

    当第二天鸡鸣时,他激动得掉下眼泪来。

    待到天明,一直紧锁的房门终于打开。

    数个仆妇走了进来,开始给床上的女尸体更换寿衣。

    李大牛就像是一条狗一样,被拔去身上的喜服,换上白麻孝带。

    张家忙忙碌碌的张罗了张家小姐的婚事。

    李大牛作为家属,参与了妻子的葬礼。

    亲自填上了坟头的最后一捧土。

    张家老爷依然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看着他告诉他道:“你需得为你妻子服丧三年,这三年之中,你若是敢娶,哼!”

    张老爷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未尽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张老爷又道:“之后无论娶谁也得给我女儿磕头,生下儿女也一样。”

    说着,有人递来了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里面长方形,扁扁的,一摸就是灵位。

    跟这灵位一块捧来的,还有两大锭银元宝。

    李大牛神情萎靡的将这两样东西接了,抱在怀里。

    张老爷不再看他,背对着他,默默立在那所新坟前。

    李大牛跌跌撞撞的回了家。

    还未进村,就被他爹寻到,狠狠的抱在怀里哭了一遭。

    原来,张家小姐死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李大牛有了媳妇的事情,也所有人都知道了。

    村民全部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宽慰着。

    但李大牛却觉得那些眼神,就像刀子。

    那些宽慰,皆是嘲笑。

    他行尸走肉般,走回家中。

    将灵牌压在箱底,扯去了自己头上包着的白布。

    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这一睡,睡得极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

    天光照进卧房,照在李大牛的脸上。

    他醒来,告诉自己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准备起身,手却猛的在身侧摸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嗅到了一阵土腥味。

    扭头看去。

    他昨日下葬的媳妇,正躺在他旁边。

    身上还穿着那身入殓的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