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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三……张…三……

    你怎么不说你叫尼古拉斯赵四呢?

    乔茜:“…………”

    乔茜:(个_个)

    乔茜:盯.jpg

    一点红:“…………”

    杀手冷硬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身子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身为杀手,变换身份、隐姓埋名本应当是常事……不过,一点红却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当然了,他接活儿杀人,虽然从不暗中伤人,但也没有自报身份的爱好。

    他素来不喜欢说话,因为掌中这口剑会替他回答。(1)

    所以……这大概是杀手第一次说谎骗人。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张,是随处可见的大姓,三,是家中排行,也常用做称名……张三张三,实在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平平无奇,全然无半分特点。

    但自己面前这隐居的女郎听见时,却露出了一副奇异的表情,仿佛听见的不是“张三”,而是“阴无极”、“血影人”一般……带着法外之徒狂气的名字。

    ……这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来的?

    杀手面无表情、不知喜怒似地坐着,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唯独碧绿色的眸光却闪了一闪,不着痕迹地擦过女郎的耳边,盯着她身后的酒柜看。

    乔茜眨了眨眼,道:“原来是张三爷……这是在走镖路上碰上土匪了?”

    一点红:“……嗯。”

    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乔茜又问:“张三爷是镖队里做什么的?镖头?镖师?趟子手?”

    一点红言简意赅:“镖师。”

    姑娘似是十分惊讶的样子,睁圆了眼睛,道:“张三爷这般人中龙凤,总镖头也做得呀!贵镖局怎地这般没有眼力,竟埋没了好人才……”

    一点红:“……”

    一点红:“…………”

    不善与人进行成年人式虚伪寒暄的杀手闭上了嘴巴。

    姑娘继续好奇:“却不知道贵局镖师月奉几何?月休几日?镖头性情如何?出外勤工伤怎么算?张三爷成家了么?一个月能在家里住几天呀?”

    一点红:“………………”

    ……需要问到这么细么?

    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面颊上荡出一对小小的酒窝:“我有个表弟,平时惯爱舞刀弄棒的……这不是替他打问打问嘛,张三爷莫怪呀。”

    一点红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道:“……不会。”

    姑娘露出了愉悦的笑意,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点红:“…………”

    一点红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被玩儿了一道。

    空气重新沉默了下来,只有春笋的鲜香与火腿的烟熏味道在逸散,姑娘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竹叶甘露,甘露见底,她自言自语道:“下午再煮一些好了……”

    看上去完全没有为了她表弟继续追问的打算。

    察觉到杀手沉默的视线,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热乎的微笑:“吃饭呀,张三爷。”

    一点红:“…………”

    那种被玩儿了一道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眸子,专心对付自己那一碗春笋火腿饭。

    门外忽传来了一声健马嘶鸣的哀嚎声,一点红倏地抬眸!

    只听“砰”的一声,门已开了。

    人还未进来,已有个极大的嗓门扑进门内:“他奶奶的,有人没有,店小二,滚出来!给老子的马喂料!”

    乔茜的脸沉了下去,侧目去瞧。

    这人长得又高又大,简直好似是从门里挤进来的一样,扫帚眉、三角眼,横肉丛生,面露凶光,简直长得是要多丑有多丑……腰间还别着把鬼头大刀,浑身一股匪气。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人便是“太白七匪”中功夫最好的匪老二,因一点红上门时人不在寨中而逃过一劫。

    一点红杀人干净利落,且对小喽啰不感兴趣,他那日闯入寨中,连杀了七八个挡路的小喽啰后,便没人敢挡这杀神的路了,众喽啰一哄而散,其中一人,恰好被回山寨的匪老二给逮住了。

    老二一看此人两股战战、仓皇逃窜,忙问寨中出什么事了,那小土匪便把事情说了出来。老二一听,当即大怒,骂了一声“狗日的,敢欺负我们兄弟”,一刀剁了这小土匪的头,打马狂奔而回!

    可他虽然能支撑,他的马驮着这么重一人,却支撑不住了,方才的嘶鸣声,正是他的马倒下的声音,老二一脚踹到了马身上,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地上,便瞧见了路旁的花园瓦舍,还有高高扬起的酒旗。

    赶了一天的路,他出了一身的臭汗、又累又饿,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于是他抬脚便进了酒馆,一双三角小眼瞪的滚圆,看起来随时随地都想杀个人泻个火的样子,嘴上自然没把门,还没进门,骂声就已震天响。

    “还不快给大——”

    大爷二字,还没出口,他的声音就突然顿住。

    只因为屋子里坐了个人,那人倏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那是个只穿了件中衣的男人,白惨惨的一张脸,全无半点表情,好似天底下绝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的心。

    但那双眼睛……

    狠的像狼,又冷的像冰,这人手里托着一碗饭,右手还抓着双筷子,坐在柜台前头一动不动。

    仅仅如此,老二就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空气都冻住了,凉飕飕的,好像连骨头缝里都是冰的……他好像在害怕,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乔茜斜眼瞧了一眼这人,倒是瞧起来并不怎么生气,只语气平平地开口:“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先坐下吧。”

    老二的脸色缓和了一点,随便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旁,道:“吃饭,上些吃食来。”

    乔茜道:“小店今日东西不多。”

    老二没好气道:“有什么就上什么!”

    女郎神色如常,笑道:“好呀。”

    一点红仍冷冷盯着老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的袖口忽然被人拉了拉。

    一点红抬眸,无声望向乔茜。

    乔茜悄悄地凑近了他,小小声地道:“张三爷,他看起来好可怕,你帮我去送送茶,好不好?”

    一点红又瞧了她一眼。

    女郎双手合十,做了个“求你啦”的动作。

    一点红抿了抿唇,嘶哑地道:“好。”

    杀手面无表情地拎起了茶壶,顶着匪老二复杂的眼神走过去,“砰”的一声,把茶杯搁在桌上,抬手倒了杯茶,冷冷地道:“喝!”

    说完这话,他瞧也没瞧匪老二一眼,扬长而去,又坐回乔茜面前,接着端起了他吃了一半的饭。

    那是一碗很香的饭。

    春笋鲜嫩、火腿烟熏、雪菜是炒过的,黄酒的香气混合其中,充溢整个空间。

    匪老二吞了吞口水。

    姑娘给那死人脸的小子又添了半碗饭。

    姑娘从柜台后出来,开门去后院了。

    姑娘从后院儿回来了,抱着一堆桂枝,往各张桌子上放的花瓶里插。

    姑娘哼着小曲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块抹布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茶杯。

    擦完了。

    重头再擦一遍,看起来能擦到地老天荒,这是何等的匠人精神!

    匪老二:“……”

    匪老二:“…………”

    饶是活菩萨,这时候也忍不了了!匪老二一拍桌子,厉声道:“东西呢!怎么还不上来!”

    乔茜道:“这不已经在桌上了么?”

    匪老二当即骂道:“他奶奶的!这桌子上除了茶,还有个屁!”

    乔茜道:“有什么就上什么,这不是您自己说的么?”

    匪老二:“…………”

    合着你就有壶破茶是么!

    匪老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小娘皮,你玩儿我?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乔茜停下了擦茶杯的动作,斜眼瞧他:“你是谁?”

    匪老二的怒容忽然消失了。

    他那一双三角小眼斜瞧着乔茜,半晌,忽地嘿嘿一笑:“老子的名字,你小姑娘怕是听不得。不过你只记住一桩,像你这样的,老子不知道杀过多少,抢过多少,糟蹋过多少。”

    话语之中,竟还十分自傲。

    姑娘脸上简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确定地道:“原来你是土匪!”

    匪老二嘿嘿一笑:“既然知道你土匪爷爷来了,还不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想活就趁早说!”

    姑娘的眼睛便睁圆了些,一句话也没有说。

    匪老二自然很满意。

    当土匪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当人上人,想杀谁杀谁,想欺负谁就欺负谁,那种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的表情,当然最能取悦他们这样的人了。

    匪老二满肚子的火,此刻好像平息了一丁点。

    一点红皱了皱眉。

    这土匪在他看来就是个死人,只不过一点红不愿在乔茜面前暴露杀手的身份,这才兀自忍耐下来,叫他多活一阵子,谁知此人当真自己找死,口出狂言!

    再看乔茜,面无表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被惊到了么?

    ……她是隐居之人,行为举止温柔和气、又一派天真自然,不似混过江湖,更不像个真正迎来送往的店家。

    此地说是酒馆,还不如说是她觉得好玩,才建起来的。

    一点红冷冷地盯着匪老二。

    他的袖口忽然又被拉了拉。

    一点红抬眸,无声望向乔茜。

    乔茜悄悄凑近了他,小小声地说:“三爷,他看起来好可怕,你帮我去杀了他,好不好?”

    一点红的瞳孔缩了一瞬。

    姑娘双手合十,又做了个“求你啦”的俏皮动作,好似她提出来的,仍是个“你去帮我送送茶”一般的要求。

    她看上去……非常无辜,像在讨糖吃。

    一点红的喉结忽颤动了一下……他陡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乔茜,嘶哑地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