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治疗

    “那我问你为什么不适合女子练的时候,你为何又那般作答呢?”

    反正虚竹在场,南宫灵简直毫无顾忌。

    虚竹一听,果然很在意,问:“他怎么答的?”

    她便学着这位少宫主方才的语气,把那句如果心情不好可能会缝了她的嘴,当着虚竹的面,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虚竹听得彻底沉了脸,转头就对孙子道:“该领什么罚你可清楚?”

    灵鹫宫少主看出他是真生气了,也不再辩解,只垂下眼,低声应了句清楚。

    虚竹说清楚了就去吧,这里反正也用不着你。

    灵鹫宫少主却没走,而是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朝虚竹行了一礼,道:“孙儿功力不够,无法自行封符入体,还请祖父代惩。”

    封符入体?那是什么惩罚?

    南宫灵听得很疑惑,也完全想象不出来。

    但见多识广的任慈反应了过来,忙道:“这惩罚未免太重了些,前辈不必如此。”

    虚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南宫灵,问:“你呢?你也觉得这惩罚重吗?”

    南宫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惩罚。”

    看着她坦然的表情,虚竹忽然就笑了,说你还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孩子。

    南宫灵问:“所以这到底是何种惩罚?”

    虚竹便告诉她,灵鹫宫有一门独门功夫,名为生死符。

    “此符入体,会化作两道阴阳不合的真气,沿经脉游走,令五脏六腑生痒,乃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煎熬。”他顿了顿,“昔年童姥用它控制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手下,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南宫灵想了一下五脏六腑都在痒的感觉,下意识抖了抖。

    她想说那倒也不用这么折磨人,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虚竹又道:“不过此符既出自灵鹫宫,那便有解,他学过天山六阳掌,也通晓医术,自己解符,也就几日功夫。”

    南宫灵听明白了,虚竹的意思是,虽然生死符是一门很可怕的功法,但对他的孙子造不成多大伤害,最多就是吃上几天苦。

    那她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习武之人,吃点苦怎么了?

    这家伙嘴这么欠,就该吃点教训。

    “那这惩罚也不算重。”她说。

    虚竹大笑,说好,那我便封一道生死符到他体内,让他自己去化。

    他话音刚落,掌心已然开始了运气。

    南宫灵盯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看清,这位前辈究竟是怎么把一片散着寒气的薄冰突然捏至手中的。

    是用内力聚水为冰吗?可水又是怎么来的?

    那冰薄如蝉翼,确实很像一张纸。

    被打入灵鹫宫少主体内后,又见不着伤口,只能看见他脸色一白,显然是立即生了效。

    再下一刻,他的额角便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大概是不想在人前失态,深吸一口气后,他便又行一礼,从这座小院中退了出去。

    南宫灵:“……”

    这个惩罚效果好像比她想的还要厉害一点啊。

    她不禁看了任慈一眼,心想义父不会怪我在别人的地盘上太咄咄逼人吧?

    任慈发现她的小动作,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怪她,反而又对着虚竹解释了一遍,说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并不是针对灵鹫宫少主。

    虚竹摆了摆手,说你不必多言,我明白,何况她这性子其实挺好,很像童姥。

    “假如她老人家还在世,必定会喜欢她。”

    有不爽就当场发作,绝不忍着憋着。

    昔年的天山童姥,便是这个作风,她养出的灵鹫宫一干女弟子,亦是如此。

    当年她曾说过,这种性子的女孩行走江湖,才能少吃些亏。

    虚竹深以为然。

    南宫灵万万想不到,自己告了虚竹的孙子一状,还能从虚竹嘴里,得到这样一个评价。

    不过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在虚竹慈爱地朝她看来时,咧嘴一笑。

    之后虚竹将他们请进自己的竹舍。

    待坐定,才又说回之前的话题,问任慈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

    任慈闻言,深吸一口气,竟突然起身,一撩衣摆,朝虚竹跪了下去。

    他跪得突然又结实,离虚竹也有三步距离,以至于虚竹想拦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跪实了。

    “晚辈听闻灵鹫宫医术无双,斗胆上天山,请前辈出手,解我内子心结。”他说。

    一旁的南宫灵和洪七都愣住了。

    所以是来给任夫人求医的?

    虚竹也没想到,他一个坐稳丐帮帮主十余年的风云人物,竟会为了自己的妻子,千里跋涉,前来求医。

    还直接下了跪。

    要知道当年他带着幼孙下天山,找到任慈,传他打狗棒法的时候,这个已经一统丐帮的青年,都不曾跪过。

    再看从进入灵鹫宫起,就一直安安静静,不曾开过口的任夫人,此刻也抬起了双眸。

    隔着面纱,南宫灵也能看出义母此刻的震惊。

    再下一刻,豆粒般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南宫灵想也不想,立刻跳下椅子,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她果然在颤抖。

    而跪在地上的任慈,再开口时,声音亦是抖的。

    “十二年前,她被人逼迫自毁容貌,曾万念俱灰,自寻短见。”任慈说,“我虽拦住了她,但却没有令她再度快乐起来的本事……只好带她来灵鹫宫一试。”

    南宫灵其实知道气质出尘的义母容貌已毁,毕竟刚穿越的时候,任夫人为了方便照顾她,是直接将她留在自己屋子里的。

    她屋子里没有侍女,一切都是亲力亲为。

    以至于南宫灵不可避免地,看过一两次她摘下面纱的样子,也确实有被吓到——那种毁容程度,和影视剧里一些脸上多两道红痕或者多了一朵花瓣形状伤疤的毁容,根本不是一回事。

    任夫人的下半张脸,就像被岩浆灼烧过一样,连口鼻在何处,都难以一眼辨认。

    以一言蔽之,就是毁得非常彻底,足以吓哭任何小孩。

    但想到对方在照顾自己时有多细心,平日对自己说话时有多温柔,彼时还是婴儿状态的南宫灵硬是拼尽全力,忍住了没哭。

    只是等她长到能记事的年纪,任夫人便再也没在她面前摘下过面纱。

    她明白义母这是不想让她知道,便一直装作不知道。

    洪七入门后,她还私下里叮嘱过这个师兄,义母喜欢戴面纱,也很宝贝自己的面纱,所以你不准多看,更不准多问。

    其实这理由有点站不住脚,聪明一点的,都能觉察出不对来。

    但洪七的思维方式比较简单,他觉得她这个师妹聪明,就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面对任夫人的面纱,便依她要求,既不多看,也不多问。

    所以此时此刻,竹舍之内,最为震惊的,当属洪七。

    洪七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被任慈跪下相求的虚竹倒还算冷静,说以灵鹫宫的医术,确实可以给令夫人治疗,只是这当真是她的心结吗?

    “你方才说,你没有令她再度快乐起来的本事,她立刻泪流不止。”虚竹叹气,“我想,或许她并不是这么觉得的。”

    南宫灵半蹲在地上,一手抓着任夫人的手,另一手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就要给她擦泪。

    任夫人哽咽着接过锦帕,好一会儿后,才平复情绪,道:“前辈说得对,于我而言,毁容后的这十二年,才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任慈也泪流满面:“夫人……”

    有心结的其实一直是他。

    当然他绝非嫌弃任夫人如今的模样,只是他一直都觉得,她对自己只有感激,嫁给自己更是无奈之举,毕竟她若不毁容,追求者只如过江之鲫。

    结果事实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她这十二年的快乐绝非作假。

    “那我们回去。”他说。

    “好。”她应得毫不犹豫。

    夫妻俩一个坐着,一个仍跪着,望着彼此,俱是一双泪眼。

    虚竹见状,便也没开口打扰,反倒又打量起了蹲在一旁的南宫灵。

    唉,要不是这是任慈的宝贝养女,他真想把她留在灵鹫宫,当童姥的隔代传人培养。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南宫灵小声开口,道:“义母没有心结,也可以治脸呀……为何急着回去?”

    这两者之间没矛盾啊。

    “对啊!”

    洪七一拍大腿,还是师妹聪明。

    任慈:“……”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怎么方才激动之下就没想起来呢?

    任夫人则破涕为笑,像平时一样,刮了一下南宫灵的鼻子。

    见她情绪好转,南宫灵的心情也好多了,还主动把脸凑了过去,好让义母再刮两下。

    “嘿嘿。”她冲任夫人笑,笑完才想起来,这事还得拜托此间主人,便扭头去看虚竹,“所以前辈愿意帮我们丐帮这个忙吗?”

    虚竹觉得好笑,说要帮也是帮你义母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整个丐帮了?

    “我义母是帮主夫人啊,夫妻一体,她的事,就是我义父的事,那也就是帮主的事,帮主的事自然就是丐帮的事。”她很有自己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虚竹再忍不住,朗笑出声,对任慈说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