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鹤舞(七)

    事已至此,明楹当然不能没心没肺地直接将人家家的孩子拐走做危险的事情,她连忙通知明婉与鸿天仙君。

    鸿天仙君很快便赶来,而明婉却还要去天帝那儿先去商议此事。

    鸿天仙君显然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匆匆赶来的,他一进明楹屋子,便喊:“昭儿!”

    昭儿见父亲也来了,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情也放下了。

    他见了鸿天仙君,又去抱住父亲的大腿,委屈爸爸地说道:“父亲。”

    鸿天仙君已经知晓的事情的全部经过,他知道昭儿有一个朋友,似乎是鸟族,也知道昭儿想要一个香包是想要装着朋友送给自己的礼物,可是谁会想到,他的朋友,竟然是魔族余孽?

    鸿天又惊又怒,可是又不能够责怪昭儿,若不是自己同明婉对这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关爱,这个孩子又怎么会这样呢?

    若不是渴求朋友、若不是自己和妻子属于照料,怎样都不会如此。

    鸿天摸摸儿子的小脸,心中百转千回,却只是说道:“昭儿,你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父亲同你一道去。”

    昭儿扬起小脸,满怀期待又天真地问:“真的吗!昭儿好开心!那母亲呢?”

    鸿天叹口气:“此时非同小可,你母亲正在同你祖父商议,我先来查看情况,你母亲说不定也会来的。”

    话说到这里,明楹大概也明白了天帝的想法:先让自家人看看,若是真的有必要,便要出动天兵了。

    几人便不再多说,昭儿也鼓着小脸,跟着大人们朝着那森林奔去。

    入了森林,几个大人便隐去了身形与气息,昭儿一个人走在前头,几人便隔了一小段距离,在后头跟着。

    白昼之中的森林比晚上的森林更加增添了一丝天然气息,和庄禛所创造出来的那片幻境所不同,这片森林是真实的,在明楹的父亲还只是一个龙蛋的时候,这里就存在了。

    昭儿一路走着,有时候不小心绊倒,却没有人上前扶他。

    明楹是有点儿心疼这个孩子的,他的父母亏欠他太多,可是他有了一个朋友,却也说不上是不是真正的朋友。

    摔倒的昭儿从地上自己爬起来,不由得觉得委屈,可是他牢牢记着父亲的话:假装身后什么人也不在,即便是跌倒了,也是自己爬起来。

    他抹了抹自己的小脸,累了,便有点儿丧气地坐在一个树桩上。

    明楹其实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小孩子实在是太受罪了。

    可是自己小时候也并不是像昭儿这般依赖父母。

    明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察觉到明楹微妙的心情,庄禛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庄禛笑着做了个口型,“别担心。”

    明楹回她一个微笑,心中却是觉得放松了一些。

    昭儿坐在木桩上,又有点儿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他被树枝划伤了,有点儿疼。

    “昭儿!”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明楹循声望去,只见森林延伸而去的地方,一片混沌的雾气之中,竟然慢慢闪烁起点点银光。

    那银光越来越清晰,最后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昭儿一下子就从树桩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那雾气之中银光勾勒出的人形,有点儿不太确定地问道:“阿缭?”

    雾气之中,一个同昭儿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身披羽衣,颈部带着一圈黑色的羽毛项链,鞋子是银色的,闪闪发亮,很是好看。

    明楹原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兽体,却没想到见到的居然是一个孩童,想必这只鹩已经有了能够化形的能力。

    这代表着他更加危险了。

    鷯因为带着强大的诅咒能力,所以被天道所制衡,很少有鷯能够化形,倘若能够化形的鷯,一定是法力十分高强的并且经历过了许多磨炼。

    这样的心性令人敬佩,也执着到令人害怕。

    昭儿显然也不知道他的朋友是会化形的,乍一眼见到鷯的样子,不由得愣住了。

    鷯轻轻走到昭儿身边,对他笑着说道:“昭儿,你看我,我终于化形了!”

    “恭喜你呀,阿缭!”昭儿满怀欣喜地说道,“你的头发是银色的,会发光哦,真的很好看!”

    鷯有点儿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笑笑:“你之前说想看我化形的样子,我答应了你,为此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现在我终于实现约定了!”

    “真好呀!”昭儿甜甜地笑了起来,即便是身为父亲的鸿天仙君,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儿子这样的笑容。

    鷯继续说:“昭儿,我想送给你一件礼物。”

    他说着,摊开手心,手心里是一根金色的羽毛。

    昭儿瞪大眼睛。

    鷯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其实我身上有三种颜色的羽毛,化成人形之后,金色的羽毛便会消失,这是我的最后一根金色羽毛,送给你啦!”

    昭儿将羽毛接了过来,忽然低下了头。

    鷯不解其意,还以为昭儿不喜欢这根羽毛,便问道:“怎么啦?”

    昭儿忽然觉得有点儿难过,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掉下泪来。

    鷯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昭儿:“昭儿,你……你怎么哭了呀!你……你不喜欢金色的羽毛吗?”

    昭儿摸了摸小脸,拼命想要止住泪水,他哽咽地说道:“阿缭,你这个大骗子,你骗我!”

    鷯连忙否认:“我没有!昭儿,这真的是我的最后一根羽毛!”

    昭儿闻言,将手中羽毛恶狠狠地朝着鷯一扔,哭喊道:“你根本不是鹤!你骗我!”

    鷯不知道昭儿为何忽然变脸,他呆呆地看着昭儿,自言自语道:“我不是鹤……我不是鹤,那我是什么呀?昭儿,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明楹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下生疑。

    那孩子看起来好像对于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样子,可是若真的是一无所知,又怎么会说出自己是“世间最后一只鹤”的说法呢?

    “庄禛仙姬,”鸿天在此时开口,“那的确是鷯,而且,他既然在幼体时候便修成了人形,想来十分危险,只是我看那鷯神色不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鷯。”

    庄禛点头:“他神色并不似作伪,难道这片森林还有其他人?——鸿天仙君,这片森林就在你家后头,你与明婉仙姬成婚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儿不妥也没有察觉到吗?”

    见鸿天摇头,庄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的确是鷯没错,可是他看起来很健康,那昨天的血液……

    还有这只幼鷯,年纪看起来不是很大,竟然能够化成人形,倘若千百年后与天界为敌,那便会非常棘手。

    明楹轻声问道:“那只鷯会不会被人骗了?”

    “被人骗?”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有人告诉他,他是一只鹤,而且是特别的鹤,”明楹说道,“并且教给他修炼的方法,因为他天赋异禀,所以很快就掌握了修炼的法门,成功地化成人形,但这一切,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然的话,还真的没有办法解释眼下的一切——如果他对昭儿所说的都是真的话。”

    明楹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谁会这么做?

    倏地,庄禛又想到了昨日她所看见的那滩血迹。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说……还有另外一只鷯?”

    “什么!?”明楹与鸿天仙君皆是大惊失色。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庄禛沉吟,就在这个时候,森林之中忽然狂风大作,原本迷离的雾气也消散开来,一股极其强大且霸道的气息直直冲了过来,鸿天大喊:“是鷯的气息,昭儿——!!”

    庄禛见状也不顾不得自己的伪装,连忙喊道:“昭儿,危险,快回来!”

    昭儿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迷雾之中忽然伸出一只巨大的银色利爪猛地朝着昭儿抓来。

    昭儿闪躲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快要被利爪抓住的时候,只见身旁的阿缭忽然闪身过去,牢牢抱住昭儿的身体,将他压倒在身下。

    二人重重倒地,那利爪在鷯的后背抓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顿时,银色的鲜血汩汩流出,昭儿的衣袍上全是银色血液。

    三人连忙上前,明楹出剑朝着那利爪刺去,利爪却游刃有余地避过。

    随即一个闪身,迷雾彻底散去,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忽然在眼前一闪,爪子抓起受伤不轻的鷯倏地消失在雾气之中。

    “昭儿!”鸿天连忙奔过去将儿子抱入怀中。

    因为有鷯的保护,昭儿安然无恙,只是人受了不小的惊吓,缩在父亲的怀中,惊恐万分地瞪大眼睛。

    鸿天十分心疼儿子,不停地安抚。

    昭儿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他双手掩面,哭得十分伤心。

    他的衣衫上还有朋友的鲜血,可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朋友了。

    他问鸿天:“父亲……阿缭……阿缭他怎么了?”

    鸿天沉着脸,摇头道:“别怕,他会没事的。”

    “那是什么?另一只鷯?”鸿天将昭儿抱在怀中,向庄禛问道。

    “是,看来我猜得没错,”庄禛皱眉,“我们需要快点禀报天帝。”

    谁也不知道鷯究竟有多少只,即便那只幼鷯说自己是世间唯一的鷯,但显然呈现出来的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方才所看到的那一只身形十分巨大,而且这么大的鷯栖息在天界公主住所后面的森林里,却没有被发现。

    谁知道森林里还有没有别的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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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带着昭儿匆匆赶到天帝宫殿,恰逢明婉正好还在,加了昭儿趴在父亲怀中抽噎不已、且身上沾染上许多银色液体的的样子,不由得大惊失色。

    “昭儿!”这向来行事优雅的女仙如今也乱了方寸,“你没事儿吧!”

    她从丈夫手中接过儿子,昭儿回到了母亲怀中,情绪总算是安稳了一些。

    明婉看了看昭儿衣袍上的东西,面色铁青:“这是鷯的血液!”

    天界动乱,魔族作乱的时候,明婉和鸿天仙君虽说还是少年人,却也都参加过那场大战,自然是认识鷯的血液的。

    明婉咬牙切齿:“魔族孽障!竟然又死而复燃,当真是猖狂!”

    昭儿依偎在母亲怀中,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愤怒,他总是听母亲提及过那场战役,母亲说,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却已经跟着两个舅舅上战场为了保护家园而战斗着,但是那样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听故事一样。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也就像是说一个简单的睡前故事。

    只是有一次,是那一次……昭儿想了想。

    那是他第一次听说那个故事。

    母亲说,他的舅舅——素未谋面的明祯太子,他是天界最好看的人,昭儿问:“比父亲还好看吗?”

    母亲笑着说:“当然,你舅舅是最好看的男人。”

    昭儿问:“舅舅呢?”

    那时候昭儿看见母亲原本微笑着的脸庞一下子黯淡了,就好像是夜明珠忽然熄灭,有一种十分隐秘的疼痛悄然浮现。

    昭儿听见母亲说:“舅舅力战魔族大将,最后为了保护大家,被魔族诅咒,陷入了沉睡。”

    母亲的声音是冷的。

    即便是在孩童面前,她也没有成功地将自己对于魔族的仇恨伪装起来。

    后来昭儿问过父亲,父亲说,那是因为魔族想要侵略我们,想要毁灭我们。

    魔族让我们失去了亲人和朋友,他们想要毁灭我们,然后占领我们的家园。

    那时候的昭儿,听到父亲所说的这些,浑身上下如同浸泡在寒水之中一般。

    他是恐惧的。

    如今,这样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昭儿又哭了,他隐隐有了猜测,他感到不解,最后他还是有点儿迷茫地问明楹。

    “小姨,阿缭是魔族吗?阿缭想要伤害我们吗?”

    明楹想了想那叫做阿缭的鷯,想起他和昭儿的对话,想起他舍身救昭儿的样子,又看了看愤怒的明婉,只能说道:“我只知道,他是一只鷯,我想,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一只鹤吧。”

    “明楹!”明婉尖叫道,“你忘记了大哥是怎么沉睡的吗?他睡了一万年,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三姐,”明楹为难道,“可……”

    即便鷯属于魔族,但是让她直接断定那孩子就是魔族,也未免太过于苛刻。

    一切都不明朗不是吗?

    明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良久,她才对着昭儿说:昭儿,你究竟是怎么认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