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014

    “怎么样,考虑纹吗。”

    沈渡听人说过,锁骨是纹身时最疼的几个部位之一。因为这里的皮肤相对较薄,神经末梢分布密集,对疼痛的感受更为敏感。

    这么一想,本就为数不多的勇气即刻就消失了。

    “……还是不了吧。”他为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纹锁骨太明显了,我还要上学。”

    秦弋也没想过他会答应:“嗯。”

    沈渡连忙换了别的话题,对着其他图样指了指:“这些也都是你最近画的?”

    秦弋点了点头,说:“除了Psyche,其他的都还没名字,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渡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吗?”

    秦弋:“我问帅哥。”

    帅哥脸上笑容收都收不住:“看在你这么夸我的份上,好说好说。”

    他随手拿起几张:“有什么方向,或者有什么要求没?”

    “自己看着来。”

    “先说好,取得不行可不能怪我。”

    沈渡把凳子搬过来,直接坐在秦弋旁边。

    他对着图案和手机搜索了半天,选了好几个名字,却怎么都不满意,总觉得差点儿什么。秦弋也没催他,只在他无意识搓手臂的时候,起身将冷气调高了些。

    两人并排坐着,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橘子香味。秦弋勾线的间隙,瞥见男生用铅笔写满了一整张A4纸,千奇百怪的名字,写完又草草划掉。

    秦弋发现沈渡喜欢咬着笔杆思考,垂眸时睫毛细密、眼神专注,跟个小孩儿似的。

    沈渡想得认真,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秦弋叫他,他才发觉下班了。

    久坐确实累,沈渡把铅笔往桌上一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想出来两个。”

    “不着急,这些你可以拿回去慢慢想。”秦弋给他递了张湿巾擦手。

    沈渡错估了两人的手长,伸过去时,直愣愣地一巴掌拍在秦弋手背,他先是愣了愣,但下一秒就乐了:“名字都我替你取,有啥好处么?”

    秦弋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你想要什么好处。”

    沈渡吸着鼻子暗示:“最近总吃外卖,都吃吐了。”

    说完,偷觑旁边人的反应。

    应该是下午冷气吹久了,有点着凉,男生说话时带着点鼻音,语调也比平时软一些,秦弋侧脸瞧他,从抽屉里找了个文件袋,把画纸全部装进去,然后递给他:“请你吃顿饭?”

    沈渡等的就是这句话:“我要吃大餐!”

    两人并排走到楼梯口,正好碰见向南关门出来。这少年跟他们聊了两句,听说他们俩要一起去吃饭,也想去。

    沈渡有点不大乐意,自己用精力和智力也就换来这一顿饭,中途杀出来一程咬金是怎么回事。他想拒绝,但人家问的是秦弋,他哪有立场。

    秦弋走在两人前头,没说话,应该是默许了。

    沈渡在他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秦弋开车,带两人穿越半个城市去吃了一家越南菜。看着挺丰盛。但沈渡吃不惯,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倒是向南,挺能吃的,桌上有一大半的菜都进了他的肚子。

    沈渡在一旁看都看饱了:“年轻就是好,胃动力十足。”

    向南没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倒反过来教育:“沈哥,是你吃的太少了,我一只手就能把你干翻。”

    “向南说得对,你确实该多吃点。”秦弋在他对面说,目光在他身体上一扫而过。

    沈渡胜负心起,冷漠地凝视他:“一手干翻我?你来试试。”

    最近太热,沈渡出门都穿宽松的短袖和休闲短裤。他起身,撩起衣服下摆,不屑道:“哥们我也是有腹肌的好吗?”

    那截腰劲瘦,腹肌沟壑明显,一路延伸到裤腰里,有种与男生清瘦体格完全不符的力量感,但又被雪白的肤色给削弱了。

    向南还没说话,秦弋却先开口了:“别闹。”

    皱着眉,好像不大高兴。

    沈渡不服,但还是重新坐回位置上,顺势瞪了他一眼。

    吃完饭,秦弋先开车将向南送回去,然后才载着沈渡往回走。秦弋直接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沈渡第一次来,不知道往哪儿走,夹着文件袋,双手插兜靠在墙上等他。

    秦弋拿完后备箱的东西,说:“走吧。”

    沈渡跟在他后头,“秦老板,今晚这顿饭不算啊,我都没吃好。”

    “下次吃什么你定。”秦弋按了电梯,透过电梯门看他,“饿了没,要不要再吃点?”

    沈渡有点困了,打着哈欠:“刚回来又出去?”

    “自己做。”秦弋说,“我家里应该有菜。”

    “算了。”沈渡才不信生了这样一双手的人会做饭,“再吃就睡不着了,您自个儿留着吧。”

    回到家,沈渡把东西往沙发上一丢,火速关窗开空调,吹凉快了,才趿着拖鞋去洗澡,出来时收到了秦弋的微信。

    【可以怪:下次不要随便在别的男人面前露腹肌】

    【°:?】

    【°:你们干纹身的还在乎这个?】

    又不是没见过。

    【可以怪:他是gay】

    【°:?】

    【°:谁是gay?】

    【°:向南是gay??】

    没跟他开玩笑吧?

    回到家倒头就睡的向南并不知道自己被人造谣了,还是被他最敬仰的秦哥造的谣。

    秦弋靠在沙发上,单手打字,撒谎时眼都不眨一下:【嗯】

    【可以怪:不是所有gay都像我这么有分寸】

    【可以怪:以后注意点】

    沈渡瞌睡都被这个八卦震醒了。

    向南居然是gay?一点看不出来。哦不对,听袅袅说这小子在他去店里之前除了秦弋谁都不爱搭理,现在看来,难怪会跟自己这么好,还叫自己哥。

    【°:店里其他人知道吗?】

    【可以怪:不知道,所以暂且希望你保密】

    【可以怪:也不要告诉向南你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可以怪:因为不想看某人站着高压线跳舞】

    沈渡:“……”

    牛。

    第二天到店里,沈渡看向南眼神都不一样了。

    中午吃饭时,向南像平常那样过来找他打游戏,这要在之前,沈渡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但知道向南是gay,且多半对自己有兴趣之后,一下就别扭起来。

    “今天不想打,你单排吧。”

    对方看起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是gay这件事,固执问:“为什么,你不是没事做吗?”

    “谁跟你说没事做了。”沈渡指了指旁边写废的纸,说:“我还要给你们老板的纹身图案取名,忙得很。”

    “是我们老板。”向南纠正,顺着看到了桌上那些纹身图案,顿了一下:“你是说,秦哥让你帮他的图样取名?”

    沈渡听他说“我们”,心想,看吧,暴露了。他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向南眼底的震惊:“是啊,有什么问题?”

    向南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找秦哥去。”

    “难道是骗你的不成。”沈渡无语。

    向南没多解释什么,疾步往二楼走。

    “秦哥。”他推开门,直奔话题:“你让沈渡帮你想图样名字?这种事你不是从不让别人插手吗。”

    他刚入行的时候,就是跟在秦弋后头学的本事,那会儿他见对方每天画不少图案,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他自己还不到功夫,画不出来什么,又心痒,想帮忙想几个名字。

    不多,就两三个吧。

    但秦弋却拒绝了,说那些图样就跟他的孩子一样。他至今都记得当时秦弋似笑非笑问他:“你想帮我孩子取名?”

    “你不是管他叫哥?怎么这会儿又叫上名字了。”秦弋看他表情,便猜到了大概。

    向南说:“你才是我哥啊。秦哥,你让沈渡帮你孩子取名算怎么回事,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他是知道秦弋性向的。

    如果袅袅和夏师傅等人在这里,绝对会因为向南脸上做了这么多表情而感到惊讶。

    向南问得直白,秦弋倒是想承认,但他不能。

    别人的猜测,跟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两回事。

    他不能拿沈渡的名声开玩笑。

    “袅袅不是让他来二楼帮忙?”秦弋手中动作未停,说:“我总要给他找点事做。”

    “真的?”向南显然不信,还想在问,却听见秦弋叫他。

    “向南。”

    冷漠的,没有感情的声调。

    向南一怔,当即闭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低下头。

    秦弋语气缓和了些:“帮我把铅笔削一下。”

    *

    二十多张纹身图案,沈渡花了三天时间,给它们全部取好了名。期间查阅了不少资料,但都不如“Psyche”让他惊艳。

    可能这就是外行和内行的区别吧。

    反正就这样了,秦弋要是不满意,自己取去。

    沈渡将最后一张画纸放入文件袋,忽然闻到一阵饭香。

    现在才七点不到,天都还没黑。也不知道隔壁做了什么饭,这么香。

    他将文件袋放好,咚咚咚跑去阳台,喊:“秦弋!”

    秦弋这会儿正对着菜谱,往锅里加调料。隐约听见有人喊他,他放下勺,在厨房门口站着,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是沈渡在叫他才脱下围裙往外走。

    秦弋边走边松了衣领的扣子。

    走廊玻璃刷的一下打开。沈渡靠在那天晚上趴的地方,撑着头往这边看,见他出来,挥了挥手。

    “做啥好吃的了?”

    秦弋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沈渡装作没听见,目光落在他的衬衫衣领上,戏谑道:“秦老板,下班了,不装了?”

    在店里时,秦弋恨不得把扣子焊死在衣领上。这是回了家,本性暴露了?

    还一解解俩,一副旁若无人、任君采撷的模样。

    怪性感的。

    沈渡多看了几眼,秦弋侧了侧身。

    沈渡心头缓缓冒出一个:“?”

    没看错的话,他刚才是瞪了自己一眼吧?

    沈渡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是什么小流氓吗?

    这家伙干嘛一副自己占他便宜的样子!他对他又没兴趣!

    “喂,你那什么表情,我会吃了你吗。”他面无表情问。

    他保证,只要秦弋敢说一个“会”字,自己就真的冲过去把人给吃喽!

    秦弋没答,而是道:“太久没下厨,有点做多了。”

    沈渡歪了歪脑袋:“你在邀请我吗?”

    “不然?”

    “冲你这句话,不过来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沈渡说完,双手往栏杆上一撑,一副要越过来的样子。

    秦弋被他吓了一跳,大步上前:“我家门是摆设吗!?”

    沈渡就是开玩笑,也没真的要翻,见他反应这么大,更来劲了:“你别怕,警察来了我也不会赖你的,我这叫不走寻常路。”

    他们距离近了些,和那晚借火时差不多。秦弋冷静下来了,抱着手臂冷眼瞧他:“那你走一个我看看。”

    “嘿嘿。”沈渡笑,把脚放下来:“又不想走了。”

    秦弋将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尽收眼底,没再说话,转身往回走,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翻过来,无论沈渡在后面怎么叫他,就是不回头。

    没得到回应,沈渡自觉没趣,也往回走。

    正犹豫要不要去隔壁蹭饭,顺便跟人卖个好,电话就响了,是许青洛打来的。

    自从许青洛跟着他爷爷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扶贫后,两人很久没有联系了,这电话来得正好,他也有事想问。

    电话接起。

    “跟你说件事儿。”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渡顿了一下,“你先说。”

    许青洛声音没有往日那般有活力:“咱们高中的班长,你还记得么?”

    沈渡学习成绩向来不拔尖,高中更是跟许青洛两人网吧游戏厅学校三点一线到处跑,班主任为了约束他,高二开学时,任命他为学委。

    因着当了班干,沈渡平时跟他们班长的交集也蛮多,虽不说关系有多好,但至少比班里其他同学要亲近些,经常一块儿打篮球,周末也会约着去网吧。

    “记得啊,怎么突然说起他了。”自高中毕业,沈渡就把班群屏蔽了,再没打开过。

    沈渡胡乱猜测着:“他结婚了?请你没?”

    “沈渡,班长他去世了。”许青洛说。

    沈渡沉默了,调笑的心思瞬间没了:“你开玩笑吧?”

    “是真的。”许青洛有点难过,“我也是刚才听同学说的,他半个月前刚出殡,同学们还去送他了。”

    “是结肠癌。沈渡,班长他还那么年轻……”

    “……”

    秦弋把饭菜上齐,坐在餐桌前等着。

    门铃一直没有响,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再不来饭都要凉了。

    菜刚端上桌的时候,他拍了几张照。秦弋低头翻相册,虽然很久没下厨了,但好在卖相还不错。

    他挑了张看起来最有食欲的给沈渡发过去。

    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秦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沈渡没回。

    五分钟过去,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聊天框,打字:今晚过来?

    删掉。

    【Y:还过来吗】

    沈渡依旧没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饭菜已经全部凉掉了,秦弋起身,将这些精致美味的饭菜悉数倒进了垃圾桶里。

    他听着墙上挂钟的声音,忽然觉得这长夜寂静得可怕。

    第二天,沈渡到店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袅袅看见他来,拍着胸脯松了口气:“怎么才来呀,还以为你路上什么意外了,秦哥都准备出门去找你了。”

    沈渡没想到这个点儿秦弋还没开始工作,“来的时候走岔了,耽搁了些时间。”

    秦弋脚下挪了挪,没立刻上前,对上他漠然如同见了陌生人一样的眼神时,眉间一蹙。

    袅袅疑惑:“怎么走岔了,该不是迷路了吧?”

    沈渡敷衍地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你打扫完没,我来帮你。”

    秦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直觉,沈渡心情这会儿不怎么好。

    沈渡心情确实不怎么好。

    骤然听到班长的死讯,感慨万千,昨晚想了一晚上,到这会儿还有点没缓过来。

    他一整天都提不起劲,二楼也不想去,无论袅袅怎么说,都不想动。有人来搭讪,他就听着,也不说话,得不到回应,那些人自然就离开了。

    袅袅以为他是生病了,担忧道:“要不你跟秦哥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

    沈渡说:“我没病。”

    后头许青洛又打了电话来跟他聊这事,本来沈渡都快走出来了,被许青洛这真正感性的人一闹,又陷进去了。

    晚上,沈渡趴在沙发上,饭也不想吃,游戏也不想打,澡也不想洗,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讨厌离别。

    他想到了爷爷奶奶,想到了沈圆圆。

    这时,一阵饭香飘了过来。

    沈渡捂着肚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没过多久,又一阵比刚才还香的香味飘了过来。

    饥肠辘辘的夜晚,诱人的香味萦绕在他鼻间,像个恶魔不停地在耳边说,过来吧、过来吧……

    当红烧肉的香味传过来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沈渡鞋都懒得穿,手机也没拿,光着脚咚咚咚敲响隔壁大门。

    他要告秦弋半夜扰民!

    刷——

    门开了一半,秦弋靠在一边,用整个身子把入口堵住,挑眉看他,似是等待多时。

    沈渡被他看得晕乎乎,刚提起来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三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秦弋看着他笑:“在勾引某个心情不好的小朋友过来吃饭。”

    “这不,那个小朋友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