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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媚娘坦然地对上了李治的目光,“若陛下觉得是,那就是。若陛下觉得不是,当然也可以不是。”

    李治眸光微垂。

    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看向两个孩子,还是在看向他与武媚娘所坐位置之间,那片疆域图上的西陲之地。

    媚娘话中有话,只是因身份缘故,不便以太过直白的方式说出。

    可李治是个聪明人,听得出其中深意。

    她说的当然不是此刻在面前的两个孩子,而是这两路分兵之事。

    以媚娘的看法,程知节和苏定方围剿西突厥叛逆的这一路,就是已能走能跑、但仍有可能摔跤的弘儿,而这另外兴起一路抗衡大食的,便是还远没到走路时候的阿菟了。

    所以一味想要分兵成两路,或许并不是一个好决定。

    “先脚踏实地吗……”

    李治自这仙居殿走出的时候,脸上还有少许迷茫之色。

    薛仁贵以护卫身份随同李治走的这一趟,眼见他神思不定,疾步于林间小径,不敢有片刻分神,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薛仁贵忽然听到李治出声问道:“薛将军是如何看待大食与西突厥的?”

    薛仁贵本没想到会被点名,但陛下既然有此一问,他也不能不从中作答。

    方今边境,战事最为频繁的就是西北地区。

    谁让高句丽在贞观末年的数次征讨中元气大伤,这两年间只敢寻契丹、新罗等弱邻生事。

    吐蕃则因文成公主入藏的缘故,结成盟好。松赞干布过世后,大论东赞摄政,正于永徽年间推行一系列改革,忙于内政治理。

    剩下的刺头中,最为醒目的就是西突厥。

    而后便是近来传出消息的大食。

    任何一路战线失控,外敌入侵,势必霸占昭武九姓以及龟兹等国,使得西出玉门的这条丝绸之路断绝,边境驻防更是有可能回缩到河西之地。

    但凡是有在领兵作战上有想法的将领,就不可能不关注此地。

    毕竟——有战事,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薛仁贵就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建功立业也得是真能把握住的功业。

    他思忖了片刻便答道:“陛下是想听实话还是场面话?”

    李治垂手驻足于庭园之中,瞧着前方一片枝头新绿,缓缓开口:“场面话我猜到了,这些都是冒犯于我大唐的异邦贼子,只要有将士同心,必定能够攻破。但我想听听你的实话。”

    他并不担心薛仁贵会与他说些弄虚作假的东西。

    若是他真有这种心思的话,早几年间就能升迁了,何至于到今时今日还只是个把守门户的将领。

    薛仁贵迟疑了一瞬,还是说道:“打仗这种事情,没有亲自到地方去,没法下个结论。陛下若是非要听的话,我就用当年陪同太宗远征高丽的情况作为例子,妄加推断一二了。”

    李治颔首,示意自己不会因为他给出的结论有误,便对他有所怪责。

    薛仁贵道:“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在辽东安地战场之上曾经发生过些波折,譬如随军郎将为高丽兵马所围困,险些被贼将所杀。”

    “我记得此事,”李治笑道,“薛卿彼时勇武,奋起取贼将首级,自此扬名军中。”

    薛仁贵汗颜,“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臣要说的并不只是此事。安地之战后,我军前锋势如破竹进取高丽境内,驻跸山大战更使高丽数地军民弃城而逃,我军推进数百里间皆无人烟。如此形式下,本当直捣黄龙,覆灭高丽,却被拦截在安市城下,久攻不克。”

    想到过去的回忆,薛仁贵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怅然,“彼时本就是隆冬,天时不在我方,北地森寒,粮草又不能及时运达,太宗无可奈何只能退兵。”

    “由此战不难看到,边陲之地地广人稀乃是常态,军备物资、后援兵马遣送,比起作战更为要紧。”

    薛仁贵接着说了下去,“高丽屡屡受挫于我唐军,甚至早被打得闻风丧胆,还能在安市城设下拦阻,迫使我方退兵,大食未曾与我方交手,抵抗之心应当更盛。更别说,大食刚破波斯,后胜康国,正是士气旺盛锐不可当的时候,若是贸然劳师远征,或许难以快速击退。”

    李治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

    薛仁贵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近日听闻大食有所异动,诸将多有请战之心,但臣觉得——”

    “西突厥之中,阿史那贺鲁已经被分化策略牵绊,迟早能被彻底剿灭,如果能将西突厥战况平定,然后合大唐、突厥、回纥兵马尽数在手,再往西与大食作战,虽说需要的时间更长,但粮草兵马转圜,就要容易得多了。”

    “再加上,去年刚有大旱,粮食供给本也要比往常艰难,倘若战局稍有陷入僵局,恐怕不利于我方。”

    大唐与大食的交锋,在薛仁贵看来,绝不能以我军草草应战而后战败告终。

    到时候不仅是打没打赢仗的问题了,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让大唐在西域各国中的形象有损。

    所以,他虽然一直在想着要趁着自己体力尚好之时,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也没贸然对西北战报做出请战的反应。

    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李治的神情,觉得倘若自己未曾看错的话,刚才李治在提到大食之时,是有杀气的,或许就有出战的打算。

    但他这个结论说都已经说了,若真让陛下觉得自己乃是个临战怯懦之人,也只能先认了,往后再寻找其他机会挽回印象。

    哪知道下一刻,他便看到李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薛将军非只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有统帅之才。今日之言朕先记下了。”

    这显然是一句夸赞!

    虽然李治没有对这个“记下”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奖赏,只在回返自己的行宫居所后,令薛仁贵继续小心看守,他还是在心中雀跃了一瞬。

    日积月累的正向评价,总能达成质变的。

    他还等得起!

    李治自宫殿的窗扇看出,正瞧见了他这副壮志在怀的表情,方因作战计划被两人驳回而生出的郁卒情绪,又已消弭无踪了。

    媚娘说得对啊,他们大唐在面对大食的崛起上,不能贸然进攻,否则,就像是阿菟还未学会走路便不能跑步一样,在边境跌一个跟头。

    薛仁贵说得也不错,李唐在面对外邦战事上的经验,和现如今的粮草条件,都说明了西域战事还需一步一个脚印。

    不如先平西突厥,而后解决大食入侵的危机。

    他还年轻,等得起这场水到渠成的反击!

    万不能因为刚同长孙无忌的交锋中取得了些许进展,便开始心态失衡,想要继续打破平衡。

    他凭什么觉得,在两次胜利之后,他还能继续顺利下去?

    想到这里,李治扶着窗棂长出了一口气。

    好在,忍耐这种好习惯,在他还没成为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在永徽元年到这永徽五年期间,也一直在磨炼,并不曾被他丢掉。

    “替朕传一道旨意。”李治刚开口,当即有随侍的宦官趋步到了他的跟前。

    李治行到桌前,就着侍从研墨,写下了一道诏书,“昭武九姓等西域各国将有使者前来,其中女眷由武昭仪全权接待。”

    他方才匆匆自媚娘处离开,难保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因两人的密谈引起了他的不快。

    眼下既已证明媚娘所言并无不妥,乃是迂回劝诫于他,也理当得到嘉奖才对。

    此外,现在虽还不是要对大食用兵的时候,但在稳住西突厥战场的同时,这些抵达关中的西域小国使者,也绝不能慢待。

    起码要先将这些西域小国联合在一处,在大唐能做出反击支援之前,建立起一道足够有力的防守!

    李治想了想,又重新取出了一张纸。

    他执笔,在上头写下了几个字——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这是对他自己的警醒。

    ——————

    但他大概没想到的是,他是被点醒了要一步步慢慢走,在那仙居殿中,却有个人想要还不会走就先学会跑。

    被当了一回举例说明的对象,可没让武清月接受自己得慢慢成长,走循序渐进的路子。

    任谁天天被提醒自己只有两个月的命也没法缓步发展!

    更别说,在闰五月还有一场祸及麟游县民众和万年宫的灾劫。

    她想归想过什么“人死之后不必多管闲事”,可她毕竟是现代社会里长出来的人。

    若是在知道行将到来的洪灾将会祸及数万人,她却还无动于衷的话,那便真是将做人的底线给丢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么个穿越的机会,但这大概不是来让她装瞎作聋的。

    不过说起来,婴儿最少要几个月才能说话?

    虽说有先帝朝时期徐慧五月能言的典型在,过早说话依然不能算是件好事。

    《庄子》中就有说法,五月大的孩子就让说人话,还不会笑的时候就强行让婴儿认人,是在违背天时规律,容易导致孩童早夭。

    但情况危急,武清月也着实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能开口,就永远没有主动权。

    事实上,以她的月份,已经能发出些模糊不清的音节,只是这音节还停留在“啊”“哦”之类,无法顺利地表达出她想要传递的意思。

    这归根到底是因为婴儿声带发育不全的问题。

    所以她得尝试锻炼自己的声带。

    系统的存在让她有了远胜过寻常婴儿的视力、体力和抓握力,让她对于自己想要尝试之事,又多了几分信心。

    再加上,除了之前争取活命机会索要大床的哭闹之外,她甚少如同真正的婴儿一样嚎啕,应该对声带的损伤也能小一点……吧?

    对,没错,就是这样!

    武清月盘算了一番,给自己制定了两个小目标。

    其一,就是在一到两个月内,再次寻找到扩展领地的机会,起码要让她活到洪灾之时。

    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不顾形象一点,撒泼打滚也得给自己争取到一间单独的寝殿。

    实在不行……就甩锅李弘,毕竟他也单独住了。

    在兄长的楷模带领下,她也不想落后,这听起来多么合情合理。

    其二,就是要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掌握说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