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章

    秦羽一番牵线搭桥,江兰溪和那位叫大虎的老板干了几杯酒,约好下周公司年中盛典请他去拉小提琴。

    大虎本名姓胡,朋友们叫他狐狸,他嫌不威风,自封绰号大虎。江兰溪跟人家没那么熟,就老老实实称呼胡总。

    事情谈成后,胡总就和别人交际去了。秦羽已经和黑长直妹子勾搭上,发微信的同时不忘跟江兰溪聊天。

    “我最怀念咱们在上海歌舞厅的日子,你弹吉他,我蹦迪,多有氛围,一回到北京,一个两个都是糙老爷们,没情调。”

    秦羽和江兰溪小时候是幼儿园和小学同学,那时候江兰溪被养在江家。后来被孙眉接去苏州,直到上大学两人又在上海相遇,友情得以死灰复燃。

    江兰溪跟他碰了碰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他们都去捧陈何良,我就不爱去”,秦羽朝人群中央望了一眼,却见陈何良已没了踪影。嘿嘿一乐,说:“估计搂着哪个小娘炮亲嘴呢。”

    江兰溪握住酒杯的手一顿,“生日宴还没开始,不合规矩吧。”

    “规矩?”秦羽轻嗤,“有陈何良的地方,陈何良就是规矩,他就算把整个酒吧掀了,谁敢说他不规矩?”

    江兰溪遵规守矩惯了,对陈何良的生活方式不太理解。说不理解,又大概明白一点。大概跟他妈差不多的性子吧,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不同的是陈何良大权在握,有胡作非为的资本,孙眉空有美貌,只能做男人装饰衣领的宝石。

    他很羡慕这种人,却又怕成为这种人。社会对女人的规训总要更多一些,同样的事,男人可以得到风流的名声,女人却遭到更多的非议。

    江兰溪在苏州时没少因为孙眉经常换男友遭邻居闲话,即使孙眉一次也没把男人领回家来过。为此孙眉带着他搬了两次家。

    他约束不了母亲,就只能约束自己,于是养成和母亲完全相反的性子。以至于母胎solo到现在,禁欲到只敢用左手自助。

    为什么是左手呢?因为小提琴家左手比右手灵活许多,滑音、颤音等技巧都是靠左手手指完成的。

    “你别看他身边人来人往,能让他交心的没几个——

    哦对了,你那弟弟就是其中一个。”

    秦羽手上发着微信,嘴里念叨不停,“你们江家生意越做越大,少说有你弟一半功劳。你弟也是运气好,小时候和陈何良被绑架,你弟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看到陈何良脖子上那个蓝宝石没,就是你弟救他的凭证,据说陈何良睡觉都不摘的,摘下来会做恶梦。”

    兰溪远远望了那蓝宝石一眼,灯光太刺眼,看不真切。看轮廓是一颗很普通的菱形宝石,至少相对于陈何良的身份,过于朴素了些。

    如果是江知竹送的,上一任主人应该是江太太吧。

    “那他怎么没和......”江兰溪说到一半闭上了嘴巴。他不该妄加揣测别人的友谊,可是江知竹看陈何良的眼神......好奇怪。

    秦羽不屑道:“陈何良喜欢长睫毛、屁股大的小娘炮,你弟没睫毛不说,纯爷们模样,屁股蛋子硬邦邦的,不是陈何良的菜。”

    确实,江知竹遗传了江鹤的长相,浑身上下也只有“有钱人的气质”最拿得出手。

    秦羽还在絮叨:“而且你妈的仇人——江太太生前把陈何良当亲儿子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像你对着我,你也硬不起来吧。”

    “……”

    酒精上头,脑袋晕得厉害,江兰溪掐了掐太阳穴。

    秦羽忽然放下手机,目光从江兰溪的长睫毛流连到莹白如玉的锁骨、凹凸起伏的腰线,摩挲着下巴品鉴道:“照我的经验,你肯定是陈何良的菜。”

    有一说一,见惯了美女的秦公子,看见好友的脸时还是忍不住恍惚。

    江兰溪遗传了孙眉名动平江的美貌,比起一副好皮相,更吸引人的是温润内敛的气质,眼睫阖动时,杏眼中便流转出盈盈一抹水墨江南。

    秦羽还记得幼儿园时江兰溪梳着蘑菇头,他把江兰溪认成了妹妹,抢玩具抢食物都给江兰溪留一份。

    直到有一回在男厕所遇见江兰溪,以为江兰溪走错,当即把厕所门关上不让任何人进来,然后他看见江兰溪从马桶上站起来,露出和他一样的小把柄。

    这么多年过去,江兰溪已经完全显露男性的特征,只不过手更秀气些,喉结也稍显小巧。

    秦羽爱把他比成桂花,金秋九月的颐和金桂,清新、古朴,适合挂在高堂被人欣赏。

    只不过秦羽忽视了一点,桂花不只是皇家园林私有,桂花还是苏州的市花,香满姑苏,自在沧浪,明月清风作芳华。

    江兰溪轻轻搡了他一下,两杯威士忌让他的脸蛋比往常更红润,他眯着眼睛摇晃了晃食指:“你别瞎说,花花公子不是我的菜。”

    秦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想觉得越是那回事,“这有什么的,我跟你说,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大方,跟他睡过少说得一辆跑车,最差也是兰博基尼......等哪天我家破产了,我就把你送到他床上去,嘿嘿嘿,肯定能东山再起。”

    江兰溪笑骂了一声,和秦羽闹作一团。

    点状灯光五彩缤纷,投在脸上暖意微醺,一闪而过后留下错杂变幻的光斑。

    江兰溪被晃得晕晕沉沉,莫名想到另一件事——

    叶辰刚入手的座驾,恰好是一辆银灰色兰博基尼。

    两人又接着话题聊了几句,中间秦羽把他介绍给几个朋友,江兰溪就跟人家碰杯,不知道加了多少个微信。后来觉得是个推销自己的好机会,就把备注改成“北京爱弦乐团小提琴演奏员,商演请提前一周预约”的广告。

    敲下“演奏员”三个字的时候,江兰溪心下惋惜,如果他还是首席就好了,报价少说能翻倍。

    在行业里混,名头比实力更重要。

    可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磁场,之前围着陈何良的那批人,一个加他微信的都没有。

    “哎!成了!妹子让我去接她,我先走一步,待会儿我让大虎送你回去!”推杯换盏间,秦羽收到一条信息。

    江兰溪眼见着他慌慌张张穿外套,再见都来不及讲,火急火燎找妹子去了。

    秦羽走后,江兰溪自觉无趣,烟雾和酒气呛得他鼻子疼,趁着人声喧哗,悄悄溜出酒吧。

    酒吧后面是一条河,叫亮马河。

    华灯初上,两岸流光溢彩,高楼大厦星罗棋布。一条游船经过,船里小情侣挨着脑袋亲密接吻。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小雨,走到河边时,水面泛起涟漪,衣襟也蒙上淡淡湿气。

    姑苏的河不似这般宽敞,总是要折上几个弯,像半遮羞面的少女,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江兰溪折下一枝柳,透过树影看河岸,不知不觉回到了故里江南。

    “酒吧太吵?一个人跑到河边来?”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回是小提琴拨动了G弦,金属摩挲过后的厚重感。紧接着一把黑伞出现在头顶上空,遮住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兰溪扭头,一股淡淡的烟味涌入鼻腔,灯影婆娑中,第一眼是锋利的锁骨和蓝宝石,再往上,是一双深如潭的眸子。

    高高大大的青年一手举伞,一手插兜,正在眺望河面画舫,风把外套吹得鼓鼓。

    那发梢沾了些水汽,显然和他一样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走走?”男人微微侧头,露出一小截脖颈线流畅性感。

    江兰溪看着他,慢慢点了下头。

    他们沿着河岸往前走,风吹起衣袂贴在一起。陈何良比江兰溪高将近半个头,肩膀也更宽些,江兰溪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清他的眼。

    两个人走在一起十分登对,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偷拍。

    潮湿夏夜里,藿香如旷野过境扑面而来,像茧一样缠得厉害。江兰溪往旁边挪动半步,借观赏河景,余光打量对方神色。

    和在酒吧时的冷感轻慢完全不同,此时的青年随性散漫,举手投足掩不住贵气十足,一尾桃花痣藏在清浅笑意里。

    也许是夜色让人不知胆怯,江兰溪一时间竟忘记移开眼睛。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对方眼睫一颤,微微垂眸看过来。

    江兰溪慌忙偏开视线,假装在看那游船。

    他听到一阵模糊不清的笑声,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对方把黑伞往他的方向倾了倾,江兰溪就看清了握住伞柄的那只手,掌背稍宽,五指修长,因为握伞的动作露出凸起的筋骨。

    刚才被众人簇拥众星捧月的存在,现在站在他身旁给他举伞。

    对方很随意地开口:“刚才在酒吧就觉得你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贵人多忘事,上周在江家明明见过的。

    “江兰溪,兰花的兰,溪水的溪。”

    江兰溪说完等着对方报姓名,即使他已经知道对方底细。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声音,江兰溪不解地看向他。

    对方好像等着他看过来似的,微微一笑,开口便是标准的吴侬软语,“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清浅的嗓音揉碎在月色里,恰似雨珠滚落七里山塘。

    刹那间人流退却,河道变窄,摩天大楼脱去外壳,变成正在滴水的灰瓦屋檐。

    胸膛微微发胀。

    这里是普通话最标准的北京,有一个人,说了跟他一样的吴侬软语。

    抵京以来,江兰溪再想家也不可能去跟别人诉说,总觉得这样不够男人。但内心里,他总是个安于故土的孩子,深深眷恋家乡的一草一木。

    高大的青年恰如其分地出现,以一句吴语戳中他的心坎,自此细雨微风、游船渔灯,因一句魂牵梦绕的乡音贯穿完整。故乡画卷铺开,迷离辗转间,他回到了真江南。

    以至于江兰溪后知后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没来得及细想话中之意,就听到对方第二句话。“哥哥,我叫陈何良,记住没?”

    声音染了顽劣的笑意,孩童一样的调皮率真。江兰溪却被“哥哥”二字激得浑身一荡。

    亲弟弟从未叫过他一声哥,反倒是弟弟的朋友,一本正经地唤他哥哥。

    也不算叫错。

    江兰溪轻轻点了下头。

    “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