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夜黑风高,林深杀人夜

    马奔得越快,夜风撕裂耳朵的声音,便越是呜咽。

    垂下头,徐牧面沉如水。长剑抱在怀里,隐隐渗出汗渍。

    若是普通的小贼就算了,偏偏还是官家的人。动了官家,估计真要落草为寇了。

    “东家,山高林深,忌夜路!”

    徐牧何尝不知道,按着他的计划,是在常家镇附近休整一夜,等到天明,青天白日的,再循着山路上山。

    但眼下的情况,一下子变得急迫了。现在若是不继续往前,后头的那二十余骑官家,不会放过他们。

    “牧哥儿,回头杀了!”司虎鼓着脸,早就憋得不耐烦。

    周遵周洛等人,也不外如是,马灯映着的面庞里,又恢复了在边关的萧萧杀意。

    “东家,再往前,便是过崖的险路!”

    白日还好,但此时是夜晚,仅靠着几盏马灯,根本照不清这满世界的黑暗。

    落马坠崖,只能是一个死字。

    “熄掉马灯,弃山路往林子走。”

    “牧哥儿,为何还不杀!”司虎急了,“这都被撵成老狗了!”

    “我讲了,先入林子!”徐牧凝住脸色,作为整个庄子的东家,他要考虑的事情,不仅是杀或不杀。

    在徐牧的催促下,两骑烈马和一列马车,瞬间冲入旁边的密林之中。

    一阵又一阵的夜鸟,被惊得掠过树梢,疯狂长啼。

    “吁——”

    勒停马,薛通抬起了头,注目着前方的情况。慌不择路的小东家,让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薛头,林密草深,如何能跑马!”

    “终究只是个市井的酿酒徒,不谙兵法很正常。”

    “这是自寻死路了。下马,摘弓取刀。”薛通眼色变得丝丝疯狂。

    “我等也入林子!”

    在场的二十余个官兵,远不知自个的都头,为何会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但也没有犹豫多久,顺着薛通的意思,纷纷下了马,摘弓取刀。

    “留五人拴马看护!其余人等,若发现这些狗民的踪影,便立即杀了!提小东家的头来见,本都头有五十两赏钱!”

    ……

    常家镇附近,当是守卫森严。

    几个顺着林路,想避入镇子后深山的男丁,被常四郎催着人,冷冷往回赶。

    “少爷,前方十里的林路,已经设了哨,不会有人过来。”

    常四郎立在楼台上,背着手,沉默点了点头。

    “可是少爷……小的不明白,为何要帮那些官家堵路掩藏”

    “帮官家”常四郎微微一笑,“我要说,这是在帮那位小东家,你信不信”

    “这如何可能。那位小东家,拢共才七个人,但那帮官家,可有二十多人!而且,领兵的还是护国营的步军教头。”

    “这不能成一种对比。”常四郎说着,目光突然有些黯淡。

    “就好比说,我大纪七百万的儿郎,却杀不过几十万的北狄强盗。”

    “我想了想,还是想给小东家一个机会。当然,他若是不能证明自己,只当我白忙活了一场。”

    “这偌大的天下,还干净着的人已经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小东家若是走了落草为寇的路子,我会很失望。”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二千里边关到内城,他可不是什么丧家犬,是一头过山狼。”

    “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

    “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剑下觳觫材。”

    “嘿,我连自个都骂了。”

    ……

    勒马停车。

    林深之处,抬头目光所及,尽是一片莽莽。

    “东家,前方是绝壁。”

    “我知。”徐牧冷着脸,下了车,将长剑抱在手里。

    “列位,同取武器。周遵周洛,带上火油罐。”

    把官家引入深林,更大的一种考虑,是夜黑风高,林深杀人夜。

    四大户的补刀,不用想,这帮官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等这一路,都在讨命!从边关到内城,从汤江到常家镇!天公不垂怜,我等!便自个杀出一条血路!”

    徐牧身后,六条大汉的面庞,一下子蓦的坚毅。

    前方。

    踩断枯枝的声音,越来越近。

    抱着剑,徐牧冷冷打了个哨。六条大汉,包括司虎在内,迅速在林间隐去了身子。

    踏踏。

    火把光映照之下,四顾而去,尽是一片夜色的萧杀。

    薛通停下了脚步,脸庞上重新露出好笑的神情。

    他终于又看见了,那位小东家,便站在前方不到百步的距离,莫不是吓得腿抖了,跑不动了

    二三千两的生意,这一轮该到手了。

    “你自个跪下,还是我亲自去逮你”薛通冷笑。

    二十余个的官兵,也发出快活的笑声。终归是蠢了些,跑到这等罕无人迹的绝路。

    “都头,他定然是吓傻了!”

    薛通狞笑,提了刀,几步往前冲去,不多时,便冲到了小东家面前。

    夜风与火把相映,摇曳得一大群的人影,晃晃摇摇。

    徐牧沉着脸色,认真地抬起头。

    “讨命而已。五百两如何,给个机会。”

    薛通又是大笑,“什么机会。”

    “活下去的机会。”

    二十余个官兵,再度放肆大笑。

    徐牧沉默地垂头。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如履薄冰,但并非是说,他是个怯弱的人。

    相反,他骨子里是个赌徒,嗜血的赌徒。

    笑罢的二十余个官军,终于变得面目发冷。

    “低下尔的狗头——”

    “拨千山!”

    一个伸手拿人的小官军,半截手臂被斩断,痛苦地瘫倒在地,不断打滚。

    回了剑,徐牧喘出一口气,压住自己撕裂的虎口。

    薛通只顿了半息,双手抬起打环大刀,两步踏跃,朝着徐牧当头劈下。

    铛!

    一道铁塔般的人影怒冲而来,抡起的长马刀,稳稳挡在徐牧头顶之上。

    徐牧退后身子,冷冷走开。

    “牧哥儿,杀几个”收回长马刀,司虎面色暴怒。

    “都杀了。”

    把官军引入此处,只能仗着夜晚,在杀光之后,想办法掩埋过去。若是无法掩埋,最好的结果,便是落草为寇了。

    “好胆!我等乃是官军,亦有二十三人!”拖回大刀,薛通眼睛鼓起。

    四大户给的信息,只说这帮人不过普通小民。想来,是被当枪使了。

    还有,那个大汉是什么来头好凶的力气,连他这个护国营的步军教头,拼招之后,差点没被震死。

    “莫分散!右队挡刀,左队射弓!”

    这些个内城官军,久疏操练,加上又骑马跑了一天,在薛通的催促之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场面。

    “薛头,四周有埋伏。”

    薛通自然知道,当初小东家的这帮子人,可有六七人之数,面前的除了小东家,只剩下那个保护的大汉。

    其余的人,自然是埋伏起来了。

    “不过是几个市井刁民,我等乃是大纪官军!”

    “大纪官军吃我一记火油箭!”没等薛通说完,上方的夜色中,出现了星星火光。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箭矢,怒射而下。

    薛通惊得迅速避身,退去了好几步。那支裹了火油的箭矢,扎到了地面的枯草堆上,冷不丁地滚起一条熊熊火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