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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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柔偷走了薛皎的诗,不,准确的说,是从薛皎这里,偷走了孟浩然的诗。

    薛皎既震惊又恶心,她和梁柔早就闹翻了,厌恶她的心狠手辣,可她没想到,堂堂郡主,竟然连盗窃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倒不是她还对梁柔的人品抱有希望,而是骄纵任性狠辣恶毒跟偷窃是两回事,太卑劣了,以至于薛皎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像梁柔那样头永远昂得高高的,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却做出这么下作、突破底线的事,难怪薛皎会震惊。

    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这些诗不属于她,更不属于梁柔,只属于作者本人,属于她穿越而来的那个璀璨文明。

    如今《春晓》已被梁柔冒名,薛皎口说无凭,想证明这首诗是梁柔偷她的或许有点儿难,但想打假梁柔却很容易。

    诗是从她这里偷走的,梁柔有多少诗才,薛皎跟她不熟也能猜个大概。

    但凡她有三分,齐太妃就敢给女儿吹出十分,以往丝毫风声都没听到,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肚子坏水和恶意,没有丝毫文化底蕴的梁柔,经不起质疑。

    如今没人怀疑,也不过是有齐王府,有皇室背景的出身替她撑着,没有切实证据,没有怀疑的切口,不会有人轻易提出质疑。

    可只要薛皎开了这个头,还是以现任齐王妃、梁柔嫂子的身份,接下来梁柔要面对的种种考验,绝不是她自己能通过的。

    只要梁柔本身的诗才遭到否定,届时,再提《春晓》非她所作,而是抄袭,就顺利成章了。

    薛皎不傻,她很快想好了该如何做,她要把孟浩然的诗夺回来。

    可梁桓来找她,不只是为了道歉。

    他要薛皎,把这件恶心事咽回肚子里去,从此闭口塞言,对谁也不许提起。

    薛皎被恶心透了,这又是她没想到的,她没想到梁桓竟然会助纣为虐。

    毕竟他们曾相依为命,在只有彼此可以依靠的逃生路上,她已经跟梁桓暴露了太多。

    包括那些诗,她教女儿的只是启蒙诗,跟梁桓提过更多。

    被追兵逼至绝路,又峰回路转迎来生机,薛皎背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①

    在小船上飘荡,仰望繁星满天,她背过“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在山中迷路,她背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山并不叫庐山,薛皎也非是为了炫技。

    这可能就是教育的滞后性,当她为了成绩背那些诗的时候,只是为了背而背,待她遇到真正符合诗句意义的境况,那些诗便会脱口而出,直抒胸臆。

    那么多的诗,名句名篇,若梁桓跟他妹妹是一样的人,早就可以偷走这些诗。

    甚至以他的手段权势,大可以哄骗威逼薛皎成为他的“枪手”,隐于幕后,替他扬名。

    但梁桓从不屑于做这种事。

    因此当他告诉薛皎,梁柔偷她的诗,他为此感到抱歉,但要她三缄其口的时候,薛皎对他的滤镜碎了一地。

    梁桓同样觉得丢脸,但他认为,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梁柔毕竟是他嫡亲的妹妹,他母亲一共就生了三个孩子,长兄英年早逝,只剩下他和梁柔。

    梁柔尚未及笄,一旦偷诗抄袭的名声传出去,别想再有什么“好姻缘”。

    作为一个女子,坏了姻缘,下半生没什么指望了。

    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到齐王府的名声。

    代价太大,只是为了替薛皎出口气,替一个死人张目,着实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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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首诗而已。”

    薛皎永远记得这句话,后面梁桓的安慰,和给的物质补偿,她都没上心。

    就像这次她被迫烧书一样,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不会有错,若是做错了事,给田产给庄子给铺面,似乎只要给点东西,就可以抹平一切错误。

    这是薛皎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当整个齐王府的“主子们”都在阻止她,当梁桓也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连句似是似非的流言都传不出去,更别说质疑梁柔,揭穿梁柔,夺回被偷走的诗。

    或许真有几分歉意,梁桓跟薛皎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皎对他感到失望,但还是信了。

    在那以前,梁桓向来说话算数,有一句算一句,不轻易许诺,但答应她的事基本都能做到。

    薛皎也知道,梁桓必然教训过梁柔,天下无不漏风的墙,这次梁桓选择封她的口替梁柔遮掩,若做得多了,岂会不留下痕迹。

    可这一次,梁桓又让她失望了。

    那一年中秋,薛皎拒绝同齐王府的其他主子们一起过节。

    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身旁是乖乖依偎着她的小女儿。

    她仰头望着月亮,痴痴发呆,眼底盈有泪光。

    梁贞则看看月亮,又看看阿娘,她紧紧地抱着阿娘的手,好像生怕一松手,她阿娘就飞到月亮上去了。

    梁桓赴完家宴匆匆赶来的时候,院里的下人们被撵得远远的,梁贞正奶声奶气地在背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②

    稚嫩的童声仿佛穿越时空,另一道更活泼的童声和梁贞的声音重合,在薛皎耳边回荡。

    那是幼年的薛皎啊!

    同样的中秋节,同样的依偎在妈妈怀里,听着妈妈一字一句教她背《静夜思》,背《古朗月行》。

    梁桓脚步停在了几米开外,看着妻子从强忍泪意,到捂住脸泣不成声。

    他眸色沉凝,片刻后,大步向前,单手抱起不知所措的女儿,再将妻子揽入怀中。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在逃亡的路上,在薛皎情绪崩溃,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默默陪伴着她,好似有梁桓在,她就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那晚的月色太清冷,一点儿都不像薛皎家乡的月亮。

    她在月光下冷到发抖,喝了一盏又一盏的烫酒。

    酒入愁肠,不吐不快。

    薛皎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她放声高歌,又痛哭流涕,喃喃自语,似乎背了些什么。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③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

    醉眼朦胧中,她看见了爸爸妈妈,看见了老师同学,看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顾冬阳。

    他们在笑着朝她招手,她想拔腿追上去,身体却沉重得难以移动分毫,仿若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牢牢禁锢在原地。

    她眨眨眼,泪珠破碎跌落,眼前只剩一轮明月。

    那夜中秋过后,薛皎和梁桓的关系稍有回温。

    但没过多久,梁柔的新作《水调歌头》传遍尚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