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教(二)

    沈溯心中暗自一松,那份微妙的忐忑终于沉下了心。

    果然,她赌对了。

    柳时衣与殷裕在龙舟之上偶遇的那位女子,其言辞间虽锋利如刃,每一句都透露着对烟袅难以言喻的恨意,但细细品味,那字里行间又分明藏匿着不易察觉的思念与关切。按柳时衣所说的,那个女人唯一针对柳时衣的理由,是不能让另一个圣女教中人知道烟袅女儿回来了的消息。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布庄老板,只要她不是龙船女人口中的“她”,他们或许就能凭借烟袅以及柳时衣的身份,求得一份生机。

    他们这支队伍,自踏入这座城池的那一刻起,战斗便如影随形,将他们磨砺得千疮百孔,他们却连片刻的安宁都未曾奢求,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每一秒的停歇都可能致命。

    因此能不动手最好就别动手,更别说在别人的老家跟人家动手,简直是把找死写在脸上了。

    布庄老板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得有些悲伤:“烟袅她、她已经……已经不在了吗?”否则,她绝不可能把蛇藤鞭交给其他人的。

    柳时衣见她这样,眼前闪过烟袅的脸,一时间也是止不住难过了起来。但她很快强行让自己回过神来:“对,她……她是因为莫凌峰才死的。”

    柳时衣又把在龙船上跟女人说的那番说辞重新讲了一遍,把莫凌峰描绘成了四处乱搞的负心汉,烟袅却要背他惹下的桃花债。

    布庄老板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早就说过,男人,尤其是像莫凌峰那样的男人,只会给人带来灾祸!丧门星一个!”

    柳时衣点了点头,此刻和布庄老板同仇敌忾,咬牙切齿起来:“确实,我是没见着过他,否则我怎么也要找个机会给他下毒弄死他,再不然趁他睡觉一刀捅死他也行。”

    布庄老板看着柳时衣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欣赏和慈爱:“说得好,这才是我们圣女教该有的样子。要是烟袅有你一半的清醒,也不至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令人神伤的话题。

    布庄老板再开口的时候,对柳时衣的语气已经变得亲昵了不少:“你喊我莫姨就好,我和你小娘年轻时也是好姊妹。那晚龙船上的,是红绫。她之所以想除了你,也有她的道理。”莫姨话虽如此,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认可,反倒有一丝厌弃。

    “再有道理,也不能直接上来就取我脑袋吧?我跟你说啊莫姨,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又眼神好,早就给知州的手下给炸死了。”柳时衣顺竿子爬,一下子也换了副嘴脸,拿出面对花婶的态度,半是抱怨牢骚半是卖惨撒娇的。

    “你跟这位姑娘,先跟我去见长老吧。有什么话,待见完长老之后,我们再慢慢说。”莫姨一抬手,就示意跟着她的教徒们把剩下几个男人带走。

    柳时衣唉了一声,连忙拦住了莫姨:“莫姨,这四个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可跟莫凌峰那种烂男人不一样,都是大好人。您、您这是准备把他们带去哪儿啊?”

    莫姨眉头轻蹙:“圣女教没有男人。”

    只是简单一句话,莫姨便不想再多做解释。

    魄风见状,指尖微动,正欲启动手中的机括,却见那几位女子轻摇皓腕,银镯轻响,宛如清泉击石,悦耳却暗藏玄机。霎时间,魄风面色骤变,痛楚之色难以自抑,身形一晃,手中紧握的机括便应声坠地。

    再看其他三人,殷裕和萧时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纷纷跪倒在地。只剩下楚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萧时一口鲜血吐出,心中犹如万蚁噬心:“水……是月神庙的水……”

    莫姨轻笑了一声:“你倒是反应很快,脑子还挺好使。”她冲着手下使了个眼神,“还愣着干嘛?都拉下去,省得脏了这地面。”那神色之中的厌恶感,让柳时衣几乎要问出口她到底被男人怎么辜负了。

    还好萧时强撑着抬起头,在被带走前,冲柳时衣微微摇头,让她冷静。柳时衣这才把话咽了下去,只能陪笑:“莫姨,他们真的是好人。就那天晚上,我被红绫带人从龙船上逼着落了水,要不是他们救了我,我早就被陈家村的疯乞丐给、给轻薄了。”

    莫姨闻言,确实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柳时衣:“那是因为你太弱了。若是把主意打在等别人来救上,你只会越来越弱。”

    柳时衣一愣,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一时也找不出其他话来反对。沈溯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轻声安抚她:“稍安勿躁。”

    柳时衣只得点了点头,跟着莫姨朝圣女教长老所在的地方前进。一路上,莫姨给柳时衣简单介绍了一下圣女教,教中有四长老,负责统领诸如迁地、选举教主等重大事宜,其余事项则依照大小程度分交给各个护法负责,莫姨和红绫便都是护法。

    柳时衣想到了知州府中那封信,便问了一嘴:“莫姨,现在的副教主是谁啊?”

    莫姨顿了一下,淡淡一笑:“见完长老,我们再聊。”

    除此之外,莫姨几乎无话,柳时衣不死心,又找了几个话头,但对方最多应上一声,但凡是问话,只说等会儿再聊。柳时衣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女人并非烟袅花婶,她确实对自己有点感情,但也只有一点而已,因此她没办法从这女人这里讨到任何便宜。

    眼看着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宅院门口,莫姨停了下来,交代了柳时衣一句:“一会儿进去,切记要告诉长老们,烟袅这么多年都没有跟莫凌峰在一起,切记。”

    柳时衣点了点头,心中揣摩着这圣女教想必当年也被莫凌峰连累过,否则怎得这么忌讳。一会儿进去了,她指定是得好生辱骂一番莫凌峰这个老狗贼。

    柳时衣进门前还在设想院中会是何种诡异的光景,才能“配”得上圣女教九州第一毒教的名号。没成想真进到这长老院中后,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两个坐在庭院里互相对着打叶子戏的女人。

    一个满头银发,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皱纹;另一个无论看脸还是身型都是个小女娃,但头发却剃得仅剩一层毛刺。

    满头银发那个眉头紧锁地盯着自己的牌,寸头小女娃却笑嘻嘻地晃悠着脚,胜券在握地等着对方出牌。

    满头银发的恰巧瞥见了莫姨,立刻甩下手中的牌,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小莫,有事找我们啊?”

    寸头女娃则立刻拉下了脸,很是不乐意:“你娃太赖了嘛,赊家子一个,输不起莫上桌噻!”

    莫姨简单行了个礼,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柳时衣和沈溯来:“月老、稀老,这娃娃是……是烟袅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