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做梦那些事儿

    “什么样的题目?”青风姐弟齐声发问。

    卫铄的眼眸中闪过骄傲的神彩:“比方说,他曾问彦辅先生,人为什么会做梦,答曰心有所想,那他就又问了‘身体和精神都不曾接触过的却在梦里出现,这哪里是心有所想呢?’,先生说那是沿袭曾经做过的事,人们不曾梦见坐车进老鼠洞,或者捣碎姜蒜去喂铁杵,因为没有这些想法,也就没有这样的梦了。孩子便接着思索‘沿袭’的内涵,为了找到令自己心服口服的解答,他还翻找了很多书,成天冥思苦想的,结果就生了场病。”

    (彦辅先生:乐广,字彦辅,南阳郡淯阳县【今河南省南阳市】人,西晋名士,善清谈。乐广出身寒门,少有美名,得到裴楷、王戎、卫瓘等人的欣赏,举秀才出身,起家太尉【贾充】掾,历任元城县令、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侍中、河南尹等职、尚书仆射,累迁尚书令【后人称为“乐令”】。他是卫玠的岳父,广为人知的成语“杯弓蛇影”,说的就是他治好了朋友疑神疑鬼的心病。)

    “天赋异禀,这么小的年纪,就舍得下气力勤学善思,实在难能可贵!”孝儿神往道。

    青凤道:“嗯,叫我不禁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来了,似也曾有许多奇怪的想法,但随着年龄长大,多数已淡忘,如能稍加用心,或许也会有些收获。”

    卫铄接着说完此事下文:“因他生了病还在念念不忘,惹得他母亲整日愁眉不展,一家上下也都无计可施。彦辅先生听闻,便特意来为他开解,后来玠儿病愈,先生还感慨说,这孩子心上有疑是必要解开的,日后一定不会得无法医治的心病!”

    (卫玠思梦:出自《世说新语言语》:卫玠总角时,问乐令梦,乐云是想。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虀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乐闻,故命驾为剖析之。卫既小差,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心尖脂肪叫膏,心脏和隔膜之间叫肓。古人认为这是药力达不到的地方,病入膏肓就无药可治了。乐广是说,卫玠一有疑难就一定要弄个明白才心安,这就不会积忧成病。)

    真是这样吗?少姝听罢心下微动。

    “矢志向学诚属难得,不过……”她迟疑瞬时,还是决定将顾虑和盘托出,“小卫玠他这么点儿大的人,已然费神思而体弱了,我想,还是不要成天关在书房中遍读苦思,走出来,散淡散淡,休养好了再来过,岂不更好?”

    青凤嗤嗤地笑:“少姝姐姐的意思是,不要累得瘫倒,也不要闲得疯掉,刚刚好才舒服哩!”

    没想到卫铄怔了怔,然后使劲地一点头:“是啊,急流才会遇到悬崖,还是要保养精神,更好地细水长流,待我回去了,得与那个小人精好好地促膝长谈,说道说道。”

    (卫玠之死:《世说新语容止》记载: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另外该书在《文学》中同时记载了另一版本:卫玠渡江,见王大将军。因夜坐,大将军命谢幼舆。玠见谢,甚说之,都不复顾王,遂达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玠体素羸,恒为母所禁。尔昔忽极,于此病笃,遂不起。这便是说通宵达旦的清淡要了卫玠的命。他去世时,年仅二十七岁,极之可惜,其姑母卫夫人想必悲恸异常。)

    “不能只是说道说道,要像少姝姐姐一样,带着他玩儿起来!”青凤斩钉截铁给与建议。

    “少姝姐姐带着你们的时候,会是怎么个玩儿法?”卫铄好奇了,她早就看出来少姝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王”了,但还是想知道得更多。

    青凤与小弟对望一眼,率先支招:“遇上雪天,地上有尺来厚的积雪时,少姝姐姐跳到一块石头上,闭上眼睛,冲雪地里倒下去,印出个‘大’字的造形,我们就学着一个个往下跳,也许是雪厚,都不怕疼的!”

    “有回碰上下雨,本来我们都在屋子里,少姝姐姐却奋不顾身的冲进院子,招呼大家一起来,我们不肯,还骗说——快用天水来沐浴!”

    岂料少姝笑着否认:“真有这事?我怎么全不记得了?

    “少姝姐姐的点子都是即兴的,”孝儿接着说,“对,还有爬上窑顶去,再往高高的秸秆堆上跳落,跟下饺子似的,转瞬便深深地陷在里面了,软绵绵的!”

    “还有在阴天的时候,专去泥地里翻看逗弄地龙,想听它们‘吱吱’叫。”

    (地龙:即蚯蚓,古称地龙或土龙,因为古人发现它们身体断了以后还能存活,以为神奇,还有谣传称其快下雨前会“吱吱吱”地发出叫声。)

    “还有上树捕捉树蜂与知了,隔三差五地掉下来,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卫铄瞠目结舌,亲历过的“洪冲式”,与才听这些匪夷所思、活色生香的一幕幕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喽?

    “还有,我们曾经用藤木盖了个小屋子,在里面过家家!”少姝想起了前年的事儿。

    “有趣,有趣,带我去瞧瞧?”卫铄双眼一亮。

    “不成了,后来也不知哪里的火星子刮了来,哗啦啦烧了干净!”孝儿气哼哼,语带不甘,“还好没盖在林子里,引起山火恐要坏事,但从此也让大人们严禁了,不然真想再盖一间更大的!”

    唯有心藏童真的人才会这样,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动辄便会兴高采烈,拥有一颗处处随喜的心,才会出人意表的强大,如同温暖了周围人事的熊熊烈火,令喜悦常驻胸中,无疑非常重要。

    卫铄晓得,听了青凤姐弟这老些的“如数家珍”,过于放肆地大笑显然是不太合适的,但她又着实忍不了,只好猛地扑倒在书案上,欢乐得浑身直抽抽:“嗯,嗯,差不多了,我高低还是学到了一点。”

    金色的夕阳洒进庭院,香气诱人的槐花在夏日和风的吹拂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为恬淡如常的院落增添了几分温馨和美好。

    青凤和孝儿并肩而行,从少姝家出来,脸上仍然挂着甜笑。

    青凤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办,今天晚上,咱们可能都要坐车进老鼠洞,或者捣碎了姜蒜去喂铁杵了!”

    “那也好啊,省得你总去狐市上闲逛,有用的没用的瞎买一气。”孝儿还蛮期待的,没留神,自己的朝天辫给姐姐揪住了,猛吸口气,“啊呦,疼!”

    “谁瞎买了,让你胡说!”青凤善用当大姐的权威,管教起弟弟来绝不手软。

    这姐弟俩便一路打闹着回去了。

    转眼就到卫铄在洪山的最后一日了。

    这些天,卫铄和少姝都挤在思霓的炕上,两个小丫鬟则住在少姝卧房。

    在蒙蒙亮的天光里,两个少女躺在被窝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像黄莺鸣啭般悦耳,思霓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题大多轻省快活,无非是家里的琐碎,东拉西扯地絮叨一通,大家心里俱为欢愉,暖融融的,饱满自足。

    卫铄有时发问,有时倾听,最叫她着迷的,是少姝母女对话中透出的对彼此的体贴珍视。

    梳洗罢,少姝应卫铄要求,带她沿着鸑鷟泉上溯而行,漫步到了三跌瀑的边上。

    可能时辰尚早的缘故,白色的沙洲人影疏落,却充满了空旷的寂寥,静谧的慰藉。

    天空蓝得分外耀眼,水洗过的一般,瀑布落下的泉水汩汩不歇,深潭的水面上下起伏,就像心跳的律动。

    想起少姝讲过狐岐山鸑鷟泉的来历传说,卫铄禁不住点点头:“经过姐姐如此介绍,我蓦然发觉,这水色并不是清冷浅淡的绿,未渗杂一丝浊黄,是充满了有情有义的绿,映得崖边岸上银芽新萌的柳树槐树都要自惭形秽了。”

    “是,望着这池水,如同揣摩着一整块湿润有方的碧玉,她自始至终庄重沉稳,静静地散发着圣洁幽光,蕴含着脉脉温情,叫人无法停下对她的注目礼赞!”少姝兴奋起来,用手指指山坡下方,“源神水在此处略作停留,仍要继续向前,为了汇入前方神秘的、无可言表的永恒梦境。”

    钟情于山水的人,自有无穷乐趣,于天地间适意撷来,又万般珍重。也许有人会说那不过都是些司空见惯的风物景观——尽管如此,山呀水呀,树呀花呀从来不会对人有丁点的抱怨——她们始终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充实安稳,值得信赖,以此为触发,敦促着人们从其自身当中汲取他们所需的一切。

    “少姝姐姐自己可有察觉?你实在是——”卫铄突兀地来了一句,“惹人羡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