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雨欲来

    聚贤阁,主殿后院。

    一吏员正汇报着张毅、钱一刀负伤之事的始末。

    屏风后,端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头戴墨色冠冕,身披白色长衫,仪表堂堂,手握折扇,扇面上写着个“文”字,正是通文馆信字门门主——李存信。

    听到钱一刀被一招制服,不禁叹道:“嘶,钱教头修为可是中星位巅峰,竟一败涂地,看来那人修为在小天位之上啊。”

    他身旁颇具英气的俏佳人似有不悦,只冷哼了一声,怨道:“李门主,这便是你治下的手段?如此高人,竟给得罪了。”

    被这么一说,李存信却不愠怒,颇有礼数地拱手,淡然地道:“县主明鉴,张大人是吴王府的正式官员,在下区区通文馆一门主,怎敢对他说三道四呢?”

    此女正是云荣县主,吴王杨行密的女儿杨萱儿,被人直戳痛点,一时也无话可说,便让吏员先行退下。

    待院中只剩下李、杨二人,杨萱儿这才开口:“李门主,天下英豪,修为达天位者屈指可数,不知这李重九你可识得?”

    李存信道:“这个名字闻所未闻。说是东都大族出身,可除了皇族,洛阳哪还有什么李氏大族?县主明鉴,这身份八成是假的。”

    “假的?嗯,看来此人另有目的。”杨萱儿亦不惊讶,似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转言道,“不知此人修为比李门主如何?”

    李存信合上折扇,以扇身轻拍手掌,道:“在下区区大星位中期的微末道行,怎敢妄言胜得过天位高手?”

    杨萱儿冷笑地投去目光,道:“如此说来,就是奈何不了他咯?”

    二人对视片刻,似笑非笑,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李门主,可千万莫要负了父王的信任,若合作终止......”杨萱儿点到为止,扣了扣桌面。

    “无妨,我通文馆人才济济,纵然玄冥教朱友珪,亦不敢孤身犯险,犯我三晋大地。否则排行第八的李存信何德何能,竟能与县主同坐?”

    李存信玩味地看着身旁女子,笑意冰凉。

    杨萱儿岂能不知他弦外之音?

    与晋国相比,吴国势弱。与通文馆相比,聚贤阁更是不值一提。二者相加,就是他李存信敢给你杨萱儿吃腔调的底气。

    杨萱儿也不在乎这细枝末节的礼仪,含笑点头地道:“是了。你李门主自然可以狐假虎威,萱儿一小小县主,自断不了两国联盟之谊。”

    “你干的这些事情,若让大太保、甚至晋王知道,不知他们作何感想?”

    杨萱儿故作不慎,手中茶盏落地,啪地摔碎。

    “呀,碎了,真是失礼。”

    李存信眉头微颤,笑容拘谨了几分。沉默片刻,重新展开折扇,在身前扇了扇,这才开口:“这姓李的能耐能高过冥帝不成?眼下,全看县主怎么想。用,亦或是弃?”

    杨萱儿这才提起茶壶为他斟茶,道:“聚贤阁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当然是收买人心,为我所用了。但你也说了,他另有目的......”

    “在下听明白了,县主意思,恩威并施,不能说服他,便制服他。”

    “施恩的事自然由县主去做,而制服他的事,自然是由在下准备了。”

    杨萱儿将茶杯递给李存信,道:“李门主果然明白人。”

    李存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道:“在下这就去准备。”

    待李存信走远,暗处一拄拐的佝偻老者走到杨萱儿身旁,颔首行礼道:“见过县主。”

    “蛇夫人,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你觉得这‘李氏夫妇’,可是你早些时候遇到的不良人和幻音坊圣姬?”

    “天位修为,一男一女,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庐州城,应差不离了。”

    “这么说,不良人竟和幻音坊合力了?”杨萱儿眯眼看向蛇夫人。

    蛇夫人道:“县主多虑了。据老身观察,他二人刚认识不久,那幻音坊的丫头即便不是另有所图,也不过为了报救命之恩罢了。对那个不良人来说,老身抓来的小丫头更为重要。”

    杨萱儿满意地道:“好。如此,本县主心中有数了。你且下去,好生照看那丫头,往后,我自有妙用。还有,此事万不可让李存信知道。”

    蛇夫人应道:“遵命。”

    杨萱儿抖了抖手中茶盏,又反扣在桌上,对院子外朗声道:“来人,把张大人抬上来!”

    张毅被李重光重创,问诊后得到的结果是康复无望,此时被杨萱儿传唤,更是惶恐无比。

    在见到杨萱儿时,他顾不上半身疼痛,竟直接从担架上滚了下来,伏在她脚下,抱着她的小腿,连声卖惨。

    “县主啊,下官知错了,县主不会弃了下官再不用了吧......”

    杨萱儿俯身压低声音道:“虽然张大人干了不少混事,但在吴王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县主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弃你。”

    张毅抬起上半身,感恩涕零:“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张大人,现在倒有一件事需要你出力,只不知你能否应允?”

    张毅此时最怕的就是因伤被罢,听闻此言,像抱住了救命稻草,赶忙答应下来:“下官身残志坚,定当殚精竭虑!”

    杨萱儿嘴角扬起,抚摸着他的头,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问大人借一物便可,不过有借无还,这无碍吧?”

    张毅第一反应,莫不是金银细软之类。这些年贪了不少,此时若能花钱消灾,那再好不过。

    “当然,当然......不知县主要多少?”

    杨萱儿噗嗤一笑:“张大人真会说大话,本县主要的这物件,你能有多少啊。”

    她的笑容让人胆寒,张毅顿觉后背发凉,诚惶诚恐地道:“不知县主......想借何物啊?”

    “你的项上人头。”

    寒光一闪,张毅因恐惧瞪大的双眼不住抽搐,瞳孔迅速放大,脖颈处一道血痕不断扩大,不稍片刻,鲜血喷射而出,溅了一地。

    杨萱儿的身形已转移至十步之外,将短剑收回袖中。

    “蛇夫人,将张大人的首级装好,要用上等木盒,这样才不失礼数。”

    “遵命。”

    “来人,更衣,备车马!起驾栖凤楼!”

    ......

    与此同时,栖凤楼。

    阿姐手提唢呐,哼着小曲,兴致盎然地从楼梯走下来,见一楼正中处圆桌旁,李重光与妙成天面对大门而坐。

    此二人身侧的座位,分别放着唐刀与玄天伞,桌面上,各式菜肴应接不暇,当即喊着口水,呼喊着二人冲了上去。

    李、妙二人听到阿姐的声音也是一惊,这货这次居然没偷偷出现?

    李重光率先开口道:“阿姐,你去哪儿了?”

    阿姐直接上桌,拽下烤鸡的鸡腿,吃进嘴里这才回答:“我梦游咧。”

    “梦游?”李重光怀疑她在敷衍他,但又没有证据。

    他刚刚回到栖凤楼时回过房间,那时阿姐并不在屋内。此时又从楼上下来,意思你梦游回来,竟然不走正门?

    阿姐故作苦恼地道:“我感觉,有时候吧我不是我咧......”

    “你不是你?你这小身板里住了两个灵魂不成?”李重光抱着手臂笑了起来,又试探地道:“是不是去会朋友了?”

    阿姐嘴里塞满了菜肴,已无法开口说话,只摇头否认。

    李重光亦不追问,也不管她,就任她肆意进食。

    妙成天见他对这奇怪小女孩颇为包容,当下也好奇这“阿姐”的身份,但权衡之下并未开口。

    不良人自创立伊始就是极为特殊的组织,明面上从事侦缉逮捕,但暗地里的事情,就不为人知了。因此,不良人的关系网也极为复杂。

    对这位“阿姐”,妙成天仍对先前的博弈耿耿于怀。她看似狼狈实则轻松地躲掉了杀招,究竟是何境界?

    阿姐稍稍处理掉些许口中食物,能够勉强开口。沾满油光的嘴吃力地开合,口齿不清地道:“你们在这做撒子?”

    李重光道:“等人。”

    “哦......”

    “但你把饭给吃完了。”

    “是嘞。”

    “客人来了,看到一桌狼藉可能会生气。”

    阿姐突然顿住,警惕且委屈地看着李重光:“那咋办咧?”

    李重光歪着脑袋道:“也许会动手,你要不避避?”

    阿姐闻言,反倒卸下防备一般,又吃了起来,道:“没得事,等你们打起来,我就跑。”

    李重光伏上桌子,探头道:“不打算帮一帮?”

    “那不是欺负小孩子嗦。”阿姐傲娇地看了他一眼,又强调道,“不帮!”

    李重光点点头,又靠回椅背,转对妙成天,轻声道:“妙姑娘,想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妙成天含笑地摇摇头。

    今日酒肆中的气氛充斥着肃杀之意,其中不少人来了又走,全因为见到李、妙二人的架势。也有不少人自恃有些修为,有热闹岂有不凑一凑的道理?

    于是酒肆中展现出罕见的景象——

    一层正中心,本是酒肆最抢手的位置,此时只有李重光这一桌有人,最边上的一圈倒是坐满了,二者之间留下了一道空桌构成的圈。

    二层回廊处,因能俯瞰一层,此时竟人满为患,桌上多摆着酒壶与下酒菜。

    “这就是‘李氏夫妇’?真嚣张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钱教头重伤不治,已经死了!”

    “那还敢这样?摆明了要和聚贤阁过不去啊......”

    “可打架带个娃......这合理么?”

    阿姐眨巴着眼睛,缓缓回头看去——倒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而是从门外进来两人。

    一女负手阔步在前,一男俯首端着一只锦盒在后。

    此女径直走到李重光这桌坐下,作揖道:“不知可共饮一杯否?”

    李重光展开左手致意,道:“请坐。”

    此女微微一笑道:“你定是李公子。”

    李重光回以笑容:“你定是杨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