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三世

    崔泠没有扭头,却在某片阴影落下时,及时揽住了她,他的躺椅顿时承载两人重量,不甘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响。

    梁檀在他怀里调整好角度,攀着他的肩膀小意温存。

    “……你以为这样,便能糊弄我了?”

    “我拒绝他了。”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崔泠一愣:“你说什么?”

    “我拒绝他了,”梁檀直起身,笑着看身下人,“明日一早,他便会独自离开。”

    崔泠哑然许久:“怎么会……”

    刚说三个字,便对上了她充满爱意的眼睛,似乎一切都不需要解释了。

    “其实他也未必需要帮忙,不过是初离了父母,找个理由来撒撒娇罢了,”梁檀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好好哄一哄他便好了,你倒好,不哄就算了,还动不动就给人脸色,心是不是太狠了点啊崔大人?”

    “……他明知我们用了多少年,才从那座宫里出来,如今张嘴就要我们回去,我态度自然不会好。”崔泠说得莫名心虚。

    梁檀轻嗤一声,抬手捏住他的脸:“所以,还气吗?”

    崔泠定定看着她,许久突然问一句:“所以,在你心里,江山社稷和皇上,都不比我重要?”

    梁檀意外:“你怎会这样问?”

    崔泠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过了,正要张嘴为自己找补,梁檀便凑到了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崔泠,我是为你而活的。”

    崔泠瞳孔轻颤,一瞬间失去所有声音。

    梁檀满意地看他一眼,在他脸上亲了亲,然后继续看月亮。崔泠无言许久,才默默抱紧了她的腰。

    院子外,小皇帝轻叹一声,转身往偏殿走,宫人急忙追上:“皇上,不是说要再求求太后吗?”

    “不求了,”小皇帝想起梁檀那句‘初离了父母想撒撒娇’,心里一阵熨帖,“母后说得对,我如今已长大成人,该撑起一片天地了。”

    翌日一早,他便提出了告辞。

    梁檀和崔泠将人一路送出行宫,看着马车远走时,两人握紧了彼此的手。

    十日后,小皇帝来了信,梁檀看完笑盈盈地抬头:“不是说他已经长大,不必再出手相帮了吗?”

    “举手之劳罢了。”崔泠不肯承认。

    梁檀斜了他一眼,继续看小皇帝夸赞崔大人如何厉害。桌上香炉散出点点白烟,旁边散了一堆书信,崔泠将桌案整理妥当,坐在她身边看书,屋里再次静了下来,只偶尔响起翻书的动静。

    行宫中岁月悠悠、时间缓慢,等又一个中秋,梁檀才惊觉他们已经离开皇宫将近一年了。

    “梁檀,梁檀……”

    梁檀猛地回神,看到崔泠后睁大眼睛:“怎么了?”

    “你近来总是发呆。”崔泠说着,伸手抚平她眉间褶皱。

    梁檀顿时一脸歉意:“抱歉。”

    “不过是发呆,有什么可道歉的。”崔泠笑了笑,朝她伸出手,“跟我来。”

    梁檀眼眸微动,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行宫里四处都点了灯笼,红彤彤的透着喜庆。

    两人牵着手穿过庭院园林,又经过小桥假山,终于在一片空地前停下。

    “这是?”梁檀看着面前方方正正的土地,有点迟疑地看向崔泠。

    崔泠笑笑:“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在宫里辟块地种菜么。”

    梁檀眨了眨眼:“我只是随口一说……”

    说完,才发现他的袖口有些脏。

    不对,不止袖口,还有衣摆靴子,都是脏兮兮一片。

    “只是随口一说么,”他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

    “……这些都是你亲自做的?”梁檀重新看向空地,只见土壤已经翻好,隐约可见上面有化肥的痕迹,显然是已经整理过,并非只是随意找了块地。

    崔泠点头:“你喜欢的东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说完,想起她刚才说只是随口一说,顿时又皱起眉头,刚要说些什么,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主动依然能让他狠狠心动,崔泠看向她的眼睛,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谢谢崔泠。”她笑盈盈开口。

    如今的她也快四十了,眼角多了些皱纹,崔泠却觉得她越来越美,多看一眼仿佛魂魄都会被吸走。

    然而他却丝毫不怕,恨不得将自己全部都双手奉上。

    “梁檀,我心悦你。”

    他身上脏兮兮的,还站在一块刚翻好的菜地前,时机实在不算好,可梁檀却被迷得丢了三魂七魄,毫不嫌弃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崔泠,我今年还是没给你准备礼物,”她笑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明年你生辰时我再补上如何?”

    “你要送我什么?”崔泠笑问。

    梁檀抬头,狡黠地看向他:“得看你想吃什么菜。”

    崔泠恍然:“看来我今后每年的生辰礼,都将是这块地里种出的蔬菜了。”

    “不好吗?”梁檀反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崔泠哭笑不得:“自然好,只要你一直在,吃什么都是好的。”

    说着话,便开始与她讨论这个时候种什么更合适,两人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选些最简单好活的试试。

    “明日去集市上买些苗子吧。”崔泠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梁檀来了兴致:“我们一起去吗?”

    “不然呢?”崔泠无奈。

    梁檀笑了:“那顺便买些炸糖糕,许久没吃了,真的很想念。”

    “宫中御厨做的不比市井小贩精细?你偏偏不喜欢,真是古怪。”

    “你不懂,有些吃食,只有市井小贩做得才好吃。”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明聊的是再小不过的事,却讨论得热热闹闹。

    洗漱之后,梁檀便先一步去了床上,等崔泠熄了灯过来,便摸着黑抱上了他。

    “明日不想去赶集了?”崔泠幽幽开口。

    “当然想了!”

    “那还敢这般抱着我。”他的声音里不乏警告。

    梁檀一愣,回过神后脸颊泛热,默默离他远了点。

    “禽兽。”她小声嘟囔。

    崔泠在黑暗中扬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梁檀翻个身背对他,很快便睡着了,崔泠静静躺了片刻,还是将她抱进了怀里,两个人四肢纠缠,先后进入了安宁的梦乡。

    。

    ……第二世,梁檀崔泠。

    “大小姐,真的该醒了,崔将军的车马已经到了城门前,您就算不去城门口迎接,至少要盛装以待吧。”登枝很是无奈。虽说崔将军如今大势已去,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小城之中,仍然是比知府还要了不得的人物,不能轻易怠慢。

    梁檀轻哼一声,仍然不愿起来。

    “大小姐!”

    “起起起,这就起!”梁檀一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登枝一愣:“大小姐,您嗓子怎么了?”

    “嗯……昨天用得有些多,”梁檀说完清醒了许多,顿了顿后问,“昨日里跟着我出城的那几人,现下可回来了?”

    “回大小姐的话,至今未归,”登枝察觉到不对,“提起此事,奴婢听说大小姐昨日里是独自回来,还淋了满身的雨?”

    说话间,她看向角落里随意丢弃的衣裳,看到地上洇出的水痕后,顿时皱起了眉头。

    梁檀冷笑一声:“咱们府中,也是时候立立规矩了。”

    说罢,她将昨日的事简单说了。

    登枝当即愤怒:“亏他顾清风还自诩书香门第,当真是龌龊至极!”

    “是啊,真是龌龊。”梁檀嗤了一声。

    登枝气得发抖,又恶狠狠骂了几句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小姐,您是如何解毒的?”

    梁檀:“……”

    登枝脸色一变:“您不会是……”

    “没有,”梁檀面不改色,“那老狗大约是心疼女儿,没给我下太重的药,我淋了一路的雨,便解得差不多了。”

    登枝这才松一口气。

    梁檀见她不再追问,默默擦了一把手心的汗,这才不紧不慢道:“那老狗定然不会承认对我下药,所以此事不必再纠缠,只当没发生过,若有人来打听,只叫人知道昨晚我回来后,你一直在屋里伺候便好。”

    登枝点头:“奴婢懂了。”

    梁檀微微颔首,再看她清秀的脸颊,不由叹了声气:“委屈你了,平白担了不清白的名声。”

    “哪儿的话,奴婢本就打算终身不嫁的,名声不名声的早已不重要,”登枝轻笑一声,“再说矿州城谁人不知,大小姐独宠奴婢一人,为了奴婢连正房夫人都不肯娶了,你不知道,满城的小女儿们都羡慕成什么样了。”

    梁檀哭笑不得,一边听她打趣一边起身,结果刚一动就感觉有什么流了下来。她表情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大小姐?”登枝不解。

    梁檀咳了一声:“先叫热水,我需要清洗一下。”

    “是。”登枝连忙答应。

    梁檀看着她匆忙远去,不由得庆幸自己不会怀孕,不然留了这么久的时间,恐怕肚子里也揣上一只了。

    半个时辰后,梁檀总算收拾妥当,第一次认真盯着镜子观察自己。

    她在这个世界,身材比起现实中要更为高挑,模样多了一分清丽,长发被素净的玉冠束起,露出丰盈的额头,一身锦色衣袍衬得她多了一分潇洒清俊,活脱脱一个美男子。

    就是跟寻常男子相比,个子矮了些,但目测一米七,也不算矮得夸张。梁檀在镜子前又照了几遍,对男装的自己很是新奇。

    登枝看了失笑:“怎么今日这般爱美?”

    “就是觉得有趣,”梁檀啧了一声,“难怪自我十五起,便每月都有几个媒婆上门,若我有女儿,只怕也想嫁给我这样的人。”

    年轻有为,家财万贯,模样俊俏,怪不得族老宁可豁出去脸面,也想将女儿塞给她。

    登枝闻言没有笑话她,反而跟着来到铜镜前,盯着她仔细看了片刻后,认同地点了点头:“大小姐的确俊美,所以要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不如把裹胸缠得更紧些吧。”梁檀:“……”

    等登枝重新帮她整理妥当,梁檀彻底苦了脸,看着被缠得还算稳妥的胸,突然怀念上个世界一贫如洗的自己,如果胸长得跟那时候一样,她现在就完全不用缠了吧。

    梁檀叹了声气,努力适应片刻后刚要说什么,便有小厮来报说,昨日跟着她出门的几人已经回来了,此刻正跪在院外。

    梁檀皱了皱眉,正要去处置几人,登枝便急忙拦住了:“大小姐,不如交给奴婢处理吧。”

    “我来处置就好。”

    “大小姐!”登枝又拦她。

    梁檀看到她着急的神色一顿,随即恍然:“你是怕我心软?”

    “……不是一次两次了。”登枝无奈。

    梁檀想起原主的良善性子,沉默许久后淡淡开口:“放心吧,这次绝不会了。”

    登枝却无法放心。

    梁檀失笑:“真的不会心软,往日他们小偷小摸做事不利索,都是一些小问题,可如今却与外人勾结,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我如何肯轻易饶恕他们。”

    说罢,拍了拍登枝的肩膀便离去了。

    院外,两个小厮加一个车夫,正忐忑地跪在门前,看到来的人是梁檀而非登枝时,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等梁檀上前便开始哭天抢地。

    “大小姐诶!奴才可算找到您了!您昨日突然驾马离去,奴才当真是担心至极!”

    “奴才该死,奴才保护不周,害大小姐独自一人回来,奴才该死……”

    “还请大小姐恕罪!”

    几人唱大戏一般,将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好像昨天梁檀突然离开,是她发了疯,跟他们几个没有关系一样。

    难怪回得这样晚,想来是去受人指点了。梁檀冷笑一声,静静等他们说完,才扭头看向刚出来的登枝:“叫人拿了他们的卖身契,转卖到矿上去吧。”

    矿州城以矿山为名,大部分采矿的都是周边犯人,只有一小部分,是富贵人家犯了大错的家奴发卖而来。

    三人顿时一惊,车夫连忙求饶:“少、大小姐,奴才不该让大小姐一人回府,可若非大小姐将奴才踹下马车,奴才也不至于如此,还请大小姐看在奴才在府中服侍多年的份上,饶了奴才这次吧!”

    “求大小姐饶命,奴才单薄,怕是受不了采矿的苦啊!”

    其余两人也开始求饶,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远远围观。

    梁檀不为所动,等三人哭诉够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接顾清风的贿赂。”

    三人一震,车夫最为年长,闻言冷静回答:“大小姐,奴才从未受过任何人的贿赂,您不能这般冤枉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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