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祝新年他们回到马车边的时候,马夫还被那群孩子们缠着脱不开身,围在他身边的孩子好像更多了,所有人都伸着手,朝他讨要那一两枚救命的铜板。

    马夫被这些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崽子们缠得没办法了,他给得越多,那些孩子就要得越多,即使他知道有很多孩子已经找他要了好几遍钱了,也无法将那些贪婪的小鬼们赶开,只能朝裴少桥他们投来求救的目光。

    裴少桥眼一瞪,跨步上前从人群中拎起了一个黑瘦的孩子,骂道。

    “小畜生,从我没下车的时候你就在要钱了,到现在还不肯走,怎么你是打算把你全家将来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要到吗”

    那小孩子虽然瘦弱,但人却不怂,张嘴咬了裴少桥手腕一口,痛得裴少桥直接扬手把他扔了出去。

    孩子“哐当”一声摔在了污水横流的地上,这一摔肯定摔得不轻,祝新年看见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胳膊肘已经擦破皮开始渗血了,但那孩子只着急忙慌地护住了怀里几枚铜板,对裴少桥龇牙咧嘴吼道。

    “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了,拿你几个铜子儿怎么了!犯王法了吗!”

    裴少桥被他吼得愣住了,那孩子骂完人一溜烟就跑了,等人跑没影了,裴少桥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咬出了血,气得他破口大骂起来。

    “小畜生!你拿我钱还咬我!别让我再看到你!下次非把你屁股打开花不可!”

    这一声吼把周围其他孩子全都吓跑了,虽然那些孩子有些贪心,但胆子都是很小的,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得他们四处逃窜,更别谈裴少桥这样大的吼声了。

    被咬了一大口的裴少桥气得不轻,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竟然还有施舍者被乞讨者攻击的荒唐事,要不是祝新年和尤杰劝着,他真要去把那小子抓回来打一顿不可。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快上车吧。”

    尤杰半推半搡地把裴少桥劝上了车,笑道:“所以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哪怕是在咸阳城中也是一样的道理,你不要以为施舍给了他们钱财他们就会感激你,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会嫌弃你给得不够多。”

    “我一整个钱袋子都给他们了还嫌不够啊!他们怎么不去抢啊”裴少桥没好气道。

    “你当他们傻啊抢劫犯法,但讨钱不犯法啊,既然能躺着等好心人给钱,又何必冒着被抓的风险去抢劫呢”

    尤杰揶揄道:“裴小公子对这人性的劣根还是理解得不够通彻啊。”

    “得了吧,我可不想理解这些玩意,要不是为了找白昊轩我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以后在路上遇见叫花子我也不想给钱了,谁知道我给完他会不会嫌我给得少呢”

    裴少桥是真气得不轻,手腕上的咬痕也是真的深,直到马车驶出了北街口他手上的伤口还没止血。

    “回去之后拿烈酒冲一冲伤口,再找点避毒丹吃了,那群孩子们的牙口可不干净,当心伤口感染。”祝新年幽幽提醒道。

    “感染什么是感染”裴少桥问道。

    “就是有些病会通过伤口过人,我看咬你的那个孩子面黄肌瘦,不是很健康的样子,担心他身体有病,要是过给你就不好了。”

    裴少桥“啊”了一声,惊恐道:“什么病会过人啊”

    祝新年耸肩道:“肺痨之类的吧。”

    这一下可把裴少桥吓得不轻,他甚至等不到回家了,直接让马夫在街边寻了一家医馆就一头钻了进去,让大夫赶紧给自己疗伤。

    祝新年和尤杰只能被迫停下来等他,裴少桥担心寻常的烈酒效力不够,让大夫给他用雄黄酒冲洗伤口,大夫拗不过他只能照做,但这雄黄酒淋到伤口上是很疼的,裴少桥五官都拧到了一起,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怒骂道。

    “把人藏在哪里不好,非要藏到那鬼地方去,真不知道我那堂兄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虽然把白昊轩调回来属于越权调动,但也不一定是为了把人藏起来才让他住在北街的,裴元魁的俸禄虽然还可以,但大多都被他那几个弟弟挥霍了,他们家又是旁支,分不到太多的家产,这些年给他那些弟弟收拾烂摊子就赔了不少钱,纵使裴元魁有心给白昊轩安排个好住处,估计也是有心无力。”祝新年道。

    裴少桥这辈子都不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当然他也不相信裴元魁会掏不出钱来。

    “至少给人长住客栈的钱还是有的吧北街虽然偏僻,但置办一间院子花的钱与住客栈也差不太多吧”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客栈了,最下等的厢房自然是可以,但这不是为了防着你吗裴元魁担心计划被你发现,你会去找白昊轩闹事,所以让人住到北街去,想着你这个裴小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北街吧”

    裴少桥撇撇嘴道:“那还不是为了藏人吗说什么裴元魁没有钱,他就是再穷也不可能穷到去北街置办院子。”

    祝新年与尤杰对视了一眼,摇头道:“你是独生子,裴家的嫡长孙,但裴元魁不是,有些时候我觉得他跟白昊轩挺像的,他们俩都活得有些提心吊胆,这可能就是家世背景不够硬带给他们的惶恐感吧”

    “祝师弟也是这样想的吗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呢,还总想着我这种出身的人去可怜世家出身的人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尤杰道:“裴元魁出生高门大户,但却是个旁支,只有他足够努力、地位足够高,才能得到家族的重视,但偏偏他又有一群不争气的弟弟,成天在外惹是生非,很有可能哪天做错什么大事全家就要跟着一起倒大霉,这也正好印证了他为什么会嫉妒裴师弟,因为即使裴师弟你什么都不做,你所得到的东西也是他这辈子无法奢求的。”

    “白昊轩他们家曾经也是高官之后,但在太祖那一辈就没落了,家产所剩无几,他上头还有几个在朝中为官的哥哥,但官职都不是太高,这种职位的人每天在朝堂上战战兢兢的,随时会受到各种弹劾与牵连。”

    “我看他们一家都活得小心翼翼的,白昊轩一被贬去王陵,他家里人就与他断了来往,害怕受他一点牵连,他无法从家里人那边得到任何的依仗与支持,所以才会被裴元魁选中,因为这种人虽然平时看起来很强硬,但实际上内心脆弱,都用不着什么手段就能轻而易举控制他。”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祝新年、裴少桥、陈清婵甚至是尤杰、洪儒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天性善良、正直,不会成天算计着要去谋害别人。

    而裴元魁和白昊轩之所以能凑到一起,则是因为他们类似的出身使得双方都能比旁人更了解彼此的心思,他们会相互选择对方,也是因为选择能看清心思的人对他们来说风险最低。

    “师兄这么说倒也有理,我还真没怎么留意过裴元魁他们家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我二叔天天给他那几个儿子收拾烂摊子,最严重的一次他们在城郊放火,烧了几十亩良田呢。”

    “那田产原本是王上准备赏给一位立了战功的大将军的,这一烧把朝廷都惊动了,以教子无方为由罚了我二叔一年俸禄,还赔了一大笔银钱,这才免了那几个堂兄的牢狱之灾,但从此也禁止他们入仕,所以他们到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

    裴少桥啧声道:“现在想想,纵使我二叔和裴元魁挣得再多,似乎也不够赔的,难怪当年我太祖分家产的时候二叔家分得最少,估计他老人家也担心家产会被二叔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败光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裴元魁针对你是做错了,但没到罪无可恕的地步,你宽宽心,按照咱们的计划来,等他看清现实之后自会愧悔今日对你做所的一切,到时候就看你要不要接受他的道歉了。”祝新年宽慰他道。

    裴少桥点了点头,大夫给他手腕上的伤口敷了药粉包扎了起来,并叮嘱他以后这点小伤自己在家处理就行,不必到医馆来费钱,直言这纱布还没缠上去血就已经止住了。

    被大夫嫌弃了的裴少桥脸颊抽搐,愤怒表示自己有钱没地方花不行吗

    那大夫竟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回怼让他钱多可以去布施给乞丐,没必要被人咬了一口还要来看大夫。

    裴少桥彻底炸了,抓狂道:“我这就是好心布施的时候被乞丐咬的!”

    大夫在收拾东西的空隙时朝他露出狐疑的目光,道:“裴小公子确定是在布施的时候被咬的不是在抢乞丐钱的时候被咬的吗”

    裴少桥一噎,拧眉道:“嘿!我为什么要去抢乞丐的钱!”

    大夫摇头道:“这个老朽就不知了,但公子小时候在长街上抢了路边老乞丐的碗就跑,被他养的四条狗追了几条街,还是老朽去府上给您医治的,那个时候您屁股被狗咬了好几口……”

    “停停停!别说了,你这老头怎么啥事都往外说”

    裴少桥从祝新年怀里抢了钱袋子,从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大夫手中,恳求道。

    “答应我,忘了这件事,这辈子都不要再提起,好吗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

    大夫并不想收他的银钱,但裴少桥坚决要塞给他,甚至拉着祝新年和尤杰逃上了马车,狼狈地逃离了医馆。

    “做什么跑这么快等下又没有什么急事,我还想听听当年你被狗追着咬屁股的往事呢。”

    一上车,祝新年和尤杰就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哎,狗咬屁股有什么意思我更想知道裴师弟你当时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要去抢老乞丐的碗啊”

    尤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祝新年勉强还能保持仪态,但看样子也马上忍不住了。

    裴少桥忍无可忍,黑着脸咬牙道:“还不是听我那几个堂兄的怂恿!当时我才几岁大,他们说那老乞丐经常往过路的人身上吐口水,说只要我把他的碗抢回来他们带我去怡梅院听曲,我就去了,谁知道那老乞丐他自己都活不起了他还养狗啊!”

    想到当年惨烈的往事,裴少桥也十分尴尬,不由抬手捂住了脸,而尤杰和祝新年两人已经笑得几乎要躺到一起了。

    “哈哈哈,不是……你当时才几岁啊就去怡梅院听曲你听得懂什么啊”尤杰大笑道。

    “就是因为听不懂才好奇啊,而且当时我也没去过怡梅院,就想去看看嘛,人有好奇心难道不对吗”

    见裴少桥还在死撑,尤杰已经笑得要厥过去了,他勉强撑住身体,扶着裴少桥的肩膀问道。

    “那你怎么那么实诚,让你去抢碗你就去啊你那几个堂兄怎么不去他们害你被狗咬了,后来受了什么惩罚没有”

    裴少桥摸着下巴思忖半晌,忽然一拍手,惊怒道:“他大爷的!我当时吓傻了,竟然没把主谋告诉我爹娘!我那几个堂兄当天晚上跟没事人似的还去了怡梅院听曲呢!”

    这一下,在尤杰的祝新年狂笑声中,裴少桥终于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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