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为难

    江清宴红着一双眼看她,垂在一侧细白有力的手臂被府医小心翼翼地捏着,银白的细针就着烛火穿插在血淋淋的窟窿中尽心尽力的缝合。

    这麻药只是能叫他感受不到疼罢了,并非感受不到针线刺破皮在肉中游走的感觉。

    越是这样,江清宴就越发无法忽略这个残忍的事实。

    宋清阮不忍去看,也不敢对上江清宴的眼。

    从前,她心中介怀江枕上一世的背叛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叫她不敢将膝下的两个孩子再视为己出,更不敢,也无法再如上一世那般倾心全力用心疼爱孩子。

    她这一世一直将自己摆在第一位上,听见江清宴喊母亲二字也从未生出什么‘她现下已经当了母亲’那般神奇的感觉。

    她待江清宴的好只能在物质上体现,再多的便是为江清宴筹划好日后的道路,她原以为这样已经够了,也未曾将心比心地同江清宴敞开心扉交谈过。

    那日后山枫叶林一事,她只是下意识地护着江清宴,说白了那日若不是江清宴那般舍命回头救她,那么大概现下,她也不会在听见江清宴受了欺负后生气。

    宋清阮只以为“生气”那是人和人之间生出的好感作祟,不想是她内心深处潜移默化以母亲的心态关心江清宴。

    直至今日,江清宴头一次在她眼前红了眼,抽泣着鼻音叫她母亲,说他日后不能舞剑了。

    这声带着哭腔的母亲像是晴日里骤然打响的惊雷一般砸在她心头,叫她赫然意识到,她现下是江清宴的母亲,他唯一能依靠的亲人。

    穿插在肉中的细线正在打结,牵拉的感觉叫江清宴低下头去看,宋清阮伸出手,冰凉的手指遮住他的眼睛,宋清阮轻声同他保证:

    “日后,你还能舞剑。”

    医书上有法子能叫江清宴的胳膊恢复如初,只是要耗费些心神,花大价钱买昂贵的药材来医治,宋清阮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江清宴被她遮着眼茫然抬头:“儿子,信母亲的话。”

    宋清阮道:“并非哄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手下的头轻点着,又道:“儿子今日只是瞧见江枕红着眼像是寻仇一般往母亲那边去,儿子觉得……”

    江清宴住了口,顿了顿心神,抹去他心中所猜测的叶罗懿一事道:

    “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开口同江枕说,近来在府上作祟的女贼被掌印大人抓住了,且当着母亲的面砍了头,人死不能复生,她定然不能再危害侯府,这事咱们侯府应当庆贺,只是她身边的同伙要节哀了,往后也不敢紧着冒头做坏了……”

    宋清阮垂眸看他开开合合的口,掩下心思插话道:“我知晓。”

    外面传来江枕大声求饶的哭嚎,引得江清宴微微蹙眉,宋清阮撇眼瞧见府医放下针线下手包扎,那窟窿已经被缝合成一条细线,掩下起初那骇人的血腥。

    宋清阮将手从他面上拿下来,转头看向宁枝,宁枝连忙上前将手中的刀子放在他眼前的桌上,刀子上的血已经干涸,污血没沾到的地方上闪着寒光。

    江清宴凝神看着那刀子,似懂非懂地看向宋清阮。

    宋清阮侧眼睨着刀子,冷声鼓舞江清宴:“捅回来。”

    江清宴一怔,前几次他出事宋清阮都是淡淡地同江老夫人周旋半晌着要罚江枕,可最后都被江老夫人挡了回来,左右只得了个跪祠堂责罚。

    怎的这次如此“出格”江老夫人也点头同意了?还是她为了给将自己出气一意孤行?

    那宋清阮会不会在事后被江老夫人为难责怪?

    江清宴张了张口要推辞,却被宋清阮笑着堵了回去:“无需有何忧虑,只要我在侯府,谁人都奈何不了你,也忤逆不了我的心意,清宴,捅回来。”

    宋清阮见他还有几丝犹豫,便道:“他捅伤了你手臂,害得你日后不能习武事小,他不分尊卑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事大,有些事上你可以忍让,但若是有人逼得太死,那便要出手反击。”

    江清宴发誓,此时此刻,他比谁都想捅回来。

    但为了宋清阮,他并不想这样做,也不屑于同江枕一般见识,再者听着江枕如此哭嚎,他心下一松,江枕是否也知错了?

    江清宴动了动手指从榻上下来,一身素白的中衣松垮地搭在劲瘦的身上,他抬眼道:

    “儿子出去见他。”

    宋清阮打量着他的神情点头,江清宴便越过那把刀子,单手拖着胳膊走出堂外,冷冷地看向跪在外面求情不成破口大骂的江枕。

    “江枕。”

    江清宴站在堂外,金光色的光辉打在素白的中衣上,裹着热气暖风轻轻吹过掀起他的衣角,江清宴眯眼看向他那完好的右臂,心下一沉,轻声道:

    “我不为难你,也不要你的胳膊。”

    江枕泪眼朦胧地看向江清宴,听见江清宴的话后顿时松了口气,顿时跪直了身子道:

    “我就知晓你理亏在先,这件事也是母亲心急才带着我来的要你捅回来的,不过我并不怪母亲,但从理论上讲,我也是心急护着母亲,我终归没做错什么,况且你是我大哥,你自然要让着我的。”

    江枕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怨恨说了出来:

    “你的手断了,日后也没了出路,总不能叫我的手也跟着断了吧?你走不成官路当不了官,还能叫我也跟着遭殃?再说我瞧着你日后也不是走这块路的料子,便是手断了也无妨。”

    江清宴望着江枕丝毫不知悔改的嘴脸,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江枕擦了擦脸上的泪:“再说,我瞧着你这手也没什么大事,你这不还是能下地走路吗?”

    堂内,宋清阮听着江枕好似混世无赖的话,脸色沉了沉,宁枝满脸厌恶地上前:

    “夫人,咱们要出去管管吗?”

    宋清阮摇头:“清宴自会讨回来的。”

    “他是心中尚有几分觉得江枕能改,这才松了口出去劝,我若是现下出去帮他,又怎能叫他彻底看清人性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