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落幕

    是日,第二次杜伊斯堡战役结束。

    1447年10月17日,决定匈牙利百年国运的“第二次科索沃战役爆发”,“白骑士”匈雅提率领2.4万联军,与奥斯曼一方的4万大军对垒。战役仅持续三日,便以天主教联军全面溃败而终结,联军一方2.4万人共计伤亡1.7万,伤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

    三天,足以决定一个王国与一个帝国的命运,一天,可以决定一位公爵与一位主教的胜负。

    当固执的太阳在七点左右才不情不愿地西沉,第二次杜伊斯堡战役再度以克莱沃军的完全战败告结。

    因为公爵殿下在军中失踪,不得已,以军队二号人物的格纳德将军作为代表,率领残余的五千军队向奥军总指挥投降。

    他们仍有五千人左右的兵力,但是,通往城外的三座城门都已丢失,而城中的让娜部却迟迟难以剿灭,内外夹攻之下,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格纳德自鸣为军中宿将,还不至于这点简单的推演都做不到。

    克莱沃公国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太多,先是野战军被科隆覆灭,再是仓促组建的新军又再次被围剿。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之后,失去八成以上军队的克莱沃公国,都将沦为周边领主案板上的鱼肉,横遭瓜分已是必然。

    但格纳德坚持拒绝出席受降仪式,坚持要约翰公爵亲自向安科纳的罗贝尔降服并道歉。

    不得已,在杜伊斯堡的一座少有的尚且完好无损的木屋里,奥军诸将与降服的克莱沃诸人围坐在一张长方桌边,罗贝尔只得无奈地遍问群将:“你们谁看见约翰公爵了吗?是俘虏了,还是杀了,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殿下,您是了解我的。”法罗眯着眼睛,“男子汉大丈夫,从来不做以大欺小的事,都是手底下见真章。”

    “头儿,你也是了解我的。”朱利奥抱着手臂,大大咧咧地把腿搭在桌子上,“我和雅各布一直在城外,被伏兵打击得最惨,差点就被老盖头害死了,哪有空找敌人的公爵?”

    “团长,你也是了解我的。”卡特罗恩抚摸着自己的大剑,“如果是我,不会让公爵阁下活着来投降。”

    闻言,克莱沃诸将皆是睚眦欲裂,格纳德拍案而起,握住桌角的手背爆出青筋。

    “——但是,我确实没见到公爵。”

    盖里乌斯勃然大怒:“卡特!下次再这样大喘气,你就把自己掐死,永远别喘气了!”

    “是是是~”

    最后,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一直没说话的让娜身上。

    “别都看着我呀,你们是了解我的。”让娜嘟着嘴巴,不满地说,“如果是我动手,先躺在白布下面的,应该是那边那位老爷爷。”

    有一名克莱沃军官发话:“这……罗贝尔殿下,如此严肃的场合,允许一名女子出席,是否有些不合适?”

    罗贝尔张开了嘴,还未出声,格纳德将军已经抢先替他解释。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桌子对面神情闲散的少女,怎么都难以把她和战场上那道杀人如麻的倩影联系起来:“无妨,这位姑娘,想必是贵军的先锋官,连老夫都差点败在她手里,上桌是再合适不过了。”

    “嘿嘿。”让娜把在手里玩了半天的木勺子对向格纳德,“老登,你还挺懂事儿嘛。”

    “老、老登?”格纳德目瞪口呆。

    “是喔,我们法国人都是这么称呼老爷爷的。”让娜笑眯眯地望向主座上的罗贝尔,“是吧,捞翔。”

    “记得让亚历山大纠正你的荷兰口音,还有,我是安科纳人。”

    “可他们都说你是奥尔良人。”

    罗贝尔眉头一皱:“‘他们’是谁?”

    朱利奥连忙低下头,吹着口哨假装抠起指甲里的血泥。

    见状,格纳德焦急地环顾全场:“这……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人间蒸发了?各位将军,即便公爵殿下英勇战死也好,至少让我们把殿下的身体完整地带回家,否则我等如何向夫人与少爷交代?”

    啊,倒是忘了这一回事。

    罗贝尔移开视线,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目光闪烁。

    他已经知道了公爵的下落……就在不久前,他带人找到了城墙上饿得眼冒金星的守军同伴,给他们喂了不伤体液的温和粮水。在其中,他就找到了已经饿得骨瘦如柴的托伦会长,以及,盔甲被扒掉,尸体几乎被剁成肉泥的克莱沃公爵,约翰殿下。

    他没有责怪托伦自作主张,两方交战多日,已是血海深仇。与其把这个麻烦留给自己处理,不如杀了了事。由托伦杀死旧主,不脏他手,还证明其忠诚,一举两得。

    但看约翰公爵那么年轻的样子,居然还有个儿子,真是麻烦。这叫他如何名正言顺地收缴”失去无继承人可继承的克莱沃领地“呢?

    第一时间,罗贝尔想到了下毒、毒蛇,或者用肥料作炸药,或者拜托基诺申科夫组织一些黑恶势力的暴民,伪装成抢劫,袭杀那对母子。

    杀了那个麻烦的孩子,一了百了。

    下一秒,血泊中伊丽莎白夫人的尸体与弗雷德里克狰狞的笑容浮现在脑海当中,令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就是权力所扭曲的,人的**与罪业。人与恶魔之间,仅有一线之差。

    但他不愿意成为弗雷德里克第二,若是那样,他所渴求的自由便丧失其价值。

    “知道了。”

    罗贝尔点了点头,举起一只手掌在耳边发誓道:

    “以上帝之名起誓,我会继续努力寻找约翰公爵的下落。就拜托格纳德将军,暂且将悲剧委婉地告知夫人与小公爵。同时,我认为本宫伯与公爵殿下以及科隆主教的冲突纯属误会,双方都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希望将军及各位都能将此事轻轻放下,我也愿意与各位,以及小公爵,继续维系莱茵兰与威斯特伐利亚的秩序,而非摧毁它。”

    闻言,克莱沃各人相继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苦涩、无奈和认命。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不仅是将军,更是克莱沃公国的领主。

    此次战争,他们所带来的征召部队十不存三,损失的无一不是珍贵的领地劳动力,不可谓不伤亡惨重。如今,罗贝尔一句话就要故事翻篇,人人心里不愿,却也无他法。

    胜者有权宰割败者,这是自动物诞生以来的天经地义。对方愿意高抬贵手,保留他们的家族名誉与世袭领土已是大幸,何敢贪求其他?

    “但是,并非人人都有资格享有我的宽容。”

    罗贝尔环顾众人神情各异的脸庞,用冷峻的语气敲打道:“那些没有追随各位降服,而是选择趁乱逃亡的贵族,将被视为反抗秩序的叛乱者。他们的领地将被没收,由我亲自主持分配给那些更有资格享有统治权的优秀之人。”

    大棒的敲打之余,也少不了胡萝卜:“当然,各位如果在此过程中表现良好,自然也在被分配者之列。我不会因为亲疏远近而怠慢各位。”

    话音刚落,一道弱弱的声音从克莱沃众人中响起:“我,我知道有哪些人逃走了……”

    唰唰唰!

    克莱沃众人惊愕看向说话之人。

    那名被盯上的青年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相当年轻。被这么多露骨的视线注视着,难免扭扭捏捏:“我,我是军里的运粮官,负责分配口粮,所以,每个人都认识……”

    “你会因你的忠诚和负责而得到一份必定令你满意的奖励。”罗贝尔笑容满面,敲了敲桌子。

    运粮官青年几乎在一瞬之间便被后悔,遗憾和嫉妒的眼神淹没,但这其中并没有对背叛者的愤恨。

    他们已经尽到了对约翰公爵的义务,奋战到了最后。如今,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和家族的前途考虑了。

    应当高贵的时候高贵,应当卑微的时候卑微,这才是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