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阴谋诡计空一场

    郑亿年前半辈子,靠着当宰相的老爹,泡在丰亨豫大的蜜水里,若不是一场靖康梦碎,他怕是要当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衙内。但北面五国城的四五年的囚徒生活,打破了他一切的优越感。

    自从兄长郑修年去了北方当间谍,他就像是在这东京城里隐居了一样,先从九品开封府机宜文字,熬到了从七品起居郎,踏踏实实,没有辜负当年的嘱托,奋力供养了嫂嫂和几个侄儿。

    等到郑修年回来,静塞郡王说到做到也求了免罪恩典赏了田庄财帛,兄弟两个觉得总算苦尽甘来,喝的大醉一场后分了家,但也和和睦睦地过起了日子,只觉得往日富贵和昔年苦难,都已经过去。

    不过既然分了家,来往也少了。直到八月份,他忙完孟太后的梓宫安置事宜,难得休沐,却看见几月不见的兄长皮包骨头地出现在自家门口,见了他,竟然差点跪下,带着哭音道“老二,救我,不,我没有救了。救救你的嫂嫂侄儿。”

    郑亿年立时感到不妙,赶紧把兄长拉进家里,听他一说前因后果,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几乎喘不过气来,瘫倒在椅子上,指着郑修年的手指都是颤抖的,“你你,你是想郑家满门陪你去死,这是什么,这是刺王杀驾!夷三族的罪过。”

    郑修年怂包一个,哭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他做的,只当他是走投无路来讹诈我。他知道我在北边好多勾当,威胁我若不收留他或者灭口,非叫我流放三千里,还逼着我不让你知道若不是前些日子李相公杀人抄家的事,我哪里想的到啊!早知道我就去自首,好歹就是我一个,现在如何是好啊老二?”

    郑亿年疲惫地闭上眼睛,久久无语,最后才说了一句“人已经在你宅邸住了几个月,郑家想摘干净是不可能了,现在只能什么都不做,等着陛下圣裁了。”

    “不用,不用你去首告吗?”郑修年心思蠢笨却不坏,实在不行他惹下的事,总要把弟弟一房摘出来。

    郑亿年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说,如今骊山之变,渊圣和南方大族都连在一起了,首告与否,还能有区别吗?分家与否,也没什么用处。何况那位靖康太子来了京城,又会掀起怎么样的风波?这个时候,就是等死,也好过找死。他最后叮嘱兄长做的,就是稳住那个高益恭,别叫他跑了,那样说不定还能留条命。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大约二十天后,他被传唤时,竟然像是脖子上的刀终于砍下来一样,反而安了心。告诉静塞郡王人在那里,亲自带领他们抓的高益恭,这也是个狠人,当即就要自尽,但是杨沂中何等缜密之人,带足了高手,跟着来的王世雄一个反剪就把人拿下了。

    郑家兄弟自然就和五花大绑的高益恭一起进了大内。此时晌午已过,宰执尚书们都很疲惫了,赵官家贴心地允许他们先去休息一二,别累坏了,实在不行的回家休息,反正结果不会瞒着他们的。但是开玩笑,谁会走呢!

    连已经老迈的吕好问和许景衡都是一万丹参鸡汤下去继续坐下听。待到高益恭带到,莫俦和李邦彦一起激动,喊道;“就是他。”只不过李邦彦说话还是漏风。

    赵久示意了一下,杨沂中给他取了嘴里塞着的核桃。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昏君,要杀便杀,老天无眼,杀不得你,时运不济,老子认栽!”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赵久都愣了。想他当皇帝这么多年,天天后宫里桑树鱼塘、整顿军队打胜仗,均田给农民,闲下来还搞点邸报原学,怎么说也跟“昏君”俩字没关系吧!你见过灭了两国,连妃子都只有俩的昏君?

    韩世忠大怒,正考虑要不要再来一下子,却听一旁曲端呵呵道“老天果然是无眼的,叫你主子这等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贼子居然只是一刀之快就死了,你这个给个奴才当奴才的,十八年后不消说还是个奴才。别跟老子说什么忠仆不忠仆的,你这等燕云汉儿,先投辽国再侍奉伪金,又是什么忠义之人,不过是摇尾巴的丧家之犬,谁给块骨头跟谁走罢了。官家仁德给了你们做人的机会,可偏偏有些人就是喜欢当狗,吃屎多了,说出来的话也是臭的。”

    自从赵不凡、夏侯远战死,他心里大为震撼,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口上积德也不少,如今一气呵成,果然是曲大本色,朝中诸人侧目,只是不但无人斥责他,反而暗暗觉得爽。

    术业有专攻啊。

    高益恭生平也是第一次遇到说话这么好听的人,目眦欲裂,骂道“我等也不过求个安生日子,是你们这位官家,绝了我们的路,自然得叫他死。”

    他这话一出,别人还没怎么样,郑修年先软倒了,这不是坐实了他窝藏逆贼的事实,真要遗祸全族了啊。

    当然他只要不随地排泄大小便,也无人理他,杨沂中就喝道“高益恭,官家前往长安,明明比预定行程早了两日,你为何能挑拨梁兴等人夜间演武。”那次可真是危险,不知底细还真以为是叛军呢。

    高益恭到了这等份上,情知不过一死,嘿嘿道“那当然是你们辽阳郡王也是燕云出身,告知于我,才让我差点得手啊。”

    虽然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是刘晏还是心头喷火,赶紧跪下道“官家,臣断断没有,姓高的杂碎,你”再是辽国进士出身也要骂脏话了。

    万幸赵久及时阻止了他,对着高益恭说“朕这些日子见到的叛臣,没有一个膝盖硬的过棉花,唯独你还有点硬气。但你既然是个敢作敢当的,就不必攀咬别人,刘晏万里归国事朕危难,他要是心怀不轨,朕早死了一万次了。你想在朕心里种下刺,也是不能的。”刘晏听后差点掉眼泪,又磕了一个头才起来。

    高益恭听后反而沉默,却听赵久道“秦桧想在大宋立足,朕在一日,绝无可能,所以他千方百计地拉拢一切对真不满的力量,哪怕万一的希望,也要致朕于死地。这没什么难猜的,再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朕经历战阵,万一不幸,皇子尚幼,渊圣及其子也不是没有机会的,这等计谋量没有秦桧,你们这帮人也组织不起来,可惜啊,摧枯拉朽之下,金兀术都是一个身死国灭,何况他秦会之,但势力已成型,总有侥幸之心或者你这样的仇视之人。再蹦跶一二,挑拨也好传言也好,不过给朕添了点麻烦而已。”

    高益恭这时反而冷笑,道“人人都说官家万岁,但不晓得底下却有这么多人盼着你死。也是,都说你是兴复之君救民于水火,但天下大乱还不是你们赵家惹出来的,既然是为了你家天下,有什么可以称道的!”

    赵久无所谓,“朕又不是国债,哪能人人都喜欢。”复又叹息道“朕真是年纪渐长,居然和你啰嗦了这么久,罢了,上次这么说我的,还是杜充那獠呢。不过朕真是好奇,你不过秦桧伴当,为他如此是为什么?你本是燕云汉儿,家里又不是大族,朕是没给秦桧活路,可却没有绝你的路,人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江南旧族恨朕还有原因,可你为什么舍得一身剐,来算计朕?”

    高益恭居然红了眼眶,“我没读过书,是主人把我捡回去养大的,这条命早就是他的了。”

    赵久再次感叹,“还真是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啊。正甫。”早已经防着高益恭自杀的杨沂中娴熟地卸了他的下巴,一挥手自有亲兵带人去了皇城司,总有手段让他把事实吐干净。

    至于李邦彦、莫俦、薛弼等人归于刑部,剩下的喽啰归于大理寺,女卷发往皇城司,这个时候没人讲人道主义精神。

    赵官家好像也累了,喝了冯益端上来的大理普洱月光白,对着郑家兄弟道“二位爱卿是郑娘娘的族人,但怎么还当自己是伪金的臣子,看来朕这个官家也让你们不满了啊。”

    “噗通”一声,这下连勉强保持镇定的郑亿年也摔倒了。

    不过对于赵久和满朝文武而言,他们不过就是小咯罗,一看官家没有法外开恩的意思,马伸自然也接手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想来宫中郑太后是不会不识趣的求情的。

    官家的身世不会有任何反复了,可是他心里有没有刺,谁敢打赌,起码郑太后不敢。

    林景默在心里默默地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上了频率,赵官家隔日就晓谕秘阁,此番谋逆桉查清之后,着宗正寺理清宗祧,大宋天子本人以道君第九子的身份,入继哲宗赵煦为子,以孟皇后为嗣母,特恩章惇配享哲宗之庙。

    虽是顺理成章,却也着实激起了东南西北、四海列国的议论纷纷。

    ——小剧场番外——

    张荣的业余生活

    “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枉将他气杀也,枉将他气杀(哭)。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一身布衫的范成大正是十六岁的年纪,本已经变声,但是学起窦娥临死前的哀怨,竟然也不由的带入其中。

    他尚且如此,我们穿着夹袄的张大头领“砰”地一声,第八次拍响了桌子,骂道“狗官,狗官,逼杀孝妇,天理不容,梼杌梼杌,听着就是个狗官。”

    他身侧的兄弟哪个不是被逼上梁山的,对着贪官污吏昏君奸臣恨得牙痒痒,纷纷跟着一起痛骂,万幸我们小范进士经过一年的历练,已经熟悉了准岳父的大嗓门,等他平静下来,道“鲁王,这梼杌别名傲狠,中国神话中上古时期的四凶之一。《左传》早有记载,官家给这狗官起这个名字,也是有用意的。”虽然已经定亲,但是张二姑娘年方八岁成亲还早,他也只好这么称呼。

    张荣大碗茶吞入腹中,道“也只有官家,才知道咱们老百姓的难处,可是这偌大宋国,总要那么多州府县令,小范啊,你长大了出去外放,不指望你穿红戴紫,但也要像官家学习,把老百姓的难处放在心上啊。”

    这也是好话,范成大自然肃然答应,然后又道“鲁王,这出《窦娥冤》乃官家为了警示亲民官而做,市井里早就拍成戏了,您如此爱看,为何不去城里瓦子,听个痛快。”我的嗓子也好歇歇。

    张荣黑脸一垮,道“哎,你当我不愿意去看,可是我这脾气,别看着看着上头了,把这些演张驴儿、狗官的打死了,那我不也成了狗官了吗?”

    范成大泰山大人说的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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