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今生无憾

    赵官家也意识到这些人不是能跟他讨论国本问题的宰执,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说来朕还得感谢李卿和翟卿,军功授田的事做了好榜样。要不然很多事情不会那么好办。”

    话说封建时代,土地就是人民的命根子。所以赵玖早就放过狠话,谁敢做良田十万亩的美梦,就一定要歼灭——当然他以身作则,皇室田地被他几乎一网打尽,均摊给保守战争之苦的河南百姓。

    在这个前提下,军功授田也是项庞大而繁琐的工程,赵官家本着士兵比军官苦的原则,并没有无限制恩赏帅臣,韩世忠岳飞如此之功,也只是一人一千二百亩功臣田,李彦仙稍逊是一千亩。鉴于岳飞太高尚,自家老娘拼命也才留下的十亩地,余者全都不剩全分给了早年将士遗孤,以至于有事还要打儿子的秋风。

    李彦仙和马扩也不差,除了在狄道留下来二百亩祭祀田地,剩下一个的全给了他招募来的李家军残疾退伍的兵卒,一个留给了太行山上那些已经死了儿子孤寡养老。

    韩世忠号称天下无双,公认地天下武人首,怎么让小弟(他眼里的)比下去,他又最是个在乎官家感受的,因此也要牙捐出了五百亩土地。当然,他还有别的赏赐和长安府蹴鞠比赛分红、对西辽贸易的抽成等等。

    不过,这对一些人也没啥作用,比如张俊,聊城那边的八百亩功臣田他谁也没给,不过也没人指望他就是了。

    对此李燮心中自豪,面上却要谦虚,翟进却有些尴尬,他这个级别又不用做什么表率作用,自家和族里子弟可是全部以军功实额领田地的。

    不想赵官家接着又道“翟卿,看到你身旁这位今科探花李舍人了吗?他当初为朕献策,解决太行山抗金大族授田问题,就是以你家为例的,这个问题解决顺利,朕和邢王(马扩,原太行山抗金队伍领导人、河北道总管)都得感谢你。”

    别说翟进了,一旁除了寥寥几个知情人,谁也反应不过来啊。但是赵官家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别人也不敢多问,他问谁擅丹青之道,李燮说邵云之弟邵舟在本地任盐茶提举,医药和作画都很出名,于是命人将他从山下传来,将这羊角山美景画下,叫他这个官家“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女儿闺阁夸。”

    在一边帮着调墨的李秀之却想道了很多,当年那些为了抗金抛家舍业跑到太行山里,跟着马总管打游击而付出惨重代价的本地大豪,在不在均田地的范围里是困扰了都省和春耕巡视组的大问题,他当时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还真是借鉴了翟家的事。翟家兵马多为家族子弟、累世部曲,即使军功授田,也不过是许相公当年的处理就是,把人家当年的家业还回来,精确到人,实现另一种家族内部的均田地而已。

    所以李秀之建议赵官家,这些两河本地大豪损失是最惨重的,如果他们的家族子弟全部按御营将士算,一份六份还养孤儿寡母,那么军功授田其实反而保护了他们的利益。只是因为河北河东的土地实在不足,贸贸然把他们原有的土地换了必然不妥,反而是大同路、宁夏路这些地方地多人少而且还汉人不足,可以把他们迁过来,一举多得。当然,中国人安土重迁,人家肯定不乐意,但可以加上三条优惠措施,以为国尽忠为理由给他们额外的收入比如兰州榷场的抽成、家族仍许聚族而居和每家可以推举一人入公阁,这样总有动心的。

    马扩一听救说可行,亲自去动员,除了张横部已经跟着御营左军驻防燕京不好搬迁之外,也只有几家顽固分子不肯享受这份优惠。大多数人还是继续忠君爱国去了。

    要不然李秀之为啥平步青云,因为他一开始就实干啊,妥妥智囊的好苗子!

    赵玖也不急,午后的日头晕晕,让他也有些迷糊,靠在椅子上几乎睡着,但是冥冥中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大声叫了一声“李彦仙。”周围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御前班直呼啦啦围上来了,李燮本想说官家家兄不在啊,忽然看到无比荒诞的一幕,邵云身边那个随从打扮的家伙抬起头来,那鼻子眼睛,不是他哥是谁?

    不对,他哥没那么瘦、那么黑,而且眼神没这么沧桑。

    但是杨沂中可不管是谁,抽刀就上来拿人了,那人本能地想要反抗,但是反而离得更近的刘晏一扳拿,立马被按倒在地,原来他左手已经近乎残废,根本使不出任何劲力。

    刘晏喝道;“你不是李晋王,到底是何方贼子,接近圣驾,意欲何为?”

    杨沂中也没闲着,刀直接架在邵舟脖子上了,道“邵舟,此人是你带上山的,你们是受谁的指使,可有同谋?”

    李燮本来还想为邵舟这个老熟人求情,听这话差点没软倒啊,杨沂中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不是说我李家对陛下不轨吗?果然是奸佞之徒,可目下的情况是人确实是邵云弟弟带来的,就凭两家的关系和陕州的地理位置,这事儿怎么解释。

    哪想到被按倒的人却冷笑道“残废之人,身无寸铁,如何不轨?不过是听说了太多,想来看看建炎天子是何等英明人物,就这胆色,想来传言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弄得陕州本地官员都快哭了,什么玩意儿,你想找死还要带着我们一起啊。脾气急的欲要上前踹他,但碍于御前班直尽忠职守地隔开了,只能大声喝骂以示立场。

    已经完全醒了的赵官家也不由得皱眉,心里腻味,想他出井以来,切实地收复中原、打倒二圣,尧山射娄室、金河立大石,灭西夏、开公阁,通西域、立原学,从日本天皇嘴里掏金子,向高丽儒臣那里赚银子,还彻底血洗靖康耻,认了个清国儿子,收复了分隔二百年的燕云十六州,怎么在你眼里还是假的?看不起谁呢,李纲最孩视他的时候也不敢跟他这么说话!

    这么一想,这人不会是个来邀名的文士吧,也不大像啊,一般这种人不得来个大骂昏君一头撞死更符合逻辑吗?

    万幸这时终于有人道“官家,您别生气,这人脑子有病。和女真人打仗的时候掉进黄河里泡久了,脑子就糊涂了,我和小邵前年刚救上他来的时候,他连还以为完颜娄室没死呢!”

    邵舟总算感觉杨郡王的杀气压迫有所减弱,赶忙附和“正是,梁捕头说的是,官家,这位道长是个打女真人的义士,他身上剜出来十几个箭头都是女真人的燕尾镞,还有他左手臂挨了刀伤,筋脉废了,以后开不得弓,这都是为国尽忠所致。”顿了一顿,道“他只是平日里听人说官家英明神武,乃是星宿下凡,心生仰慕,求臣带他来一睹圣颜。刚才失言想必是脑子又糊涂了。”

    众人一听,不由放松几分,又有和邵舟交好的司户参军证实此人伤残后心灰意冷做了个道士,就在隔壁山上的吕祖观,度牒还是他给办的。

    如此,杨刘二人才算松了手,倒是翟进训斥道“你这道士好不晓事,纵然你为国家出力不容易,但也当知道,大宋之所以有今天,还是官家几次不顾生死换来的,你就算脑子不好使,也得记住这点,不然我虽不杀抗金的好汉子,也要教训你的。”

    那人抬头看了眼前已经苍老了很多的故人,恍然不语。记忆里,翟进早就走了,建炎二年,留守杜充所招纳的大盗号称“没角牛“的杨进拥兵几万,在汝州、洛阳之间残害百姓。翟进卡不过去这种军贼。适逢杨进派几百骑兵越水进犯翟进营寨,翟进乘他渡到半路途中攻击,追逐杨进几十里,毁掉杨进四个营寨,因马受惊翟进坠落壕沟。

    可怜一代豪杰,竟然就此被杨进这种败类所杀,死不瞑目。

    所幸,一切都好,那么多人都还活着。于是他低头,向赵官家郑重下跪,大礼道“是草民胡言乱语了,请官家治罪。”

    赵官家听完前因后果,气也消了大半,说句不好听的,跟脑子有疾的人较什么劲。唐太宗时,就有河内人李好德就因风疾整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张蕴古就以其癫病不当坐治为由开释。何况眼前这位到底是因为抗金搞成这幅样子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了呗,只是他到底多年帝王,虽然自律,骄狂之性还是有的,问道“你想来见朕,如今见到了,可还觉得朕真乃星宿下凡吗?”

    一般人肯定是马屁如潮,可这位脑子不太正常啊,所以特别认真地回答道“陛下不是星宿,是一个人。”有本事的人,撑起这天下的人。

    赵玖一愣,好久才对杨沂中道“给这位道长拿五十金,邵卿有空也多请些好大夫给他看看,刀剑之伤最是难忍。“

    邵舟大喜,赶紧叩首。遇上这等事,虽是误会,赵官家也没有了继续游乐的心情,示意李秀之收好邵舟几乎做好的画就走了。官家既去,自然是不追究了,邵舟给李知州赔罪后也扶着道人一起治疗去了。

    李燮还是没反应过来,等众人散去,一把拽过刚才帮腔的州府总捕头梁大刚逼问,梁大刚原原本本介绍了始末,“开始俺也觉得这人这样像节度晋王怕是有古怪,后来他就出家了,下官多方查访,觉得他八成是中条山那边的小股义军,正好那个时候让完颜折合给杀了个七七八八,他可能是见袍泽皆死,明明逃到咱们陕州来了,还是寻死这也是下官猜的。所以可能也就是巧合,而且据我打听,这清慧道人没日没夜地抄官家北伐的檄文,攒到一定数量就去烧了。”要不老子也不能不怕死在官家面前替他说话啊。

    李燮听后神色变换了好一会儿,道“以后,每月从我的俸禄里支取十贯钱,以你的名义去吕祖观里添香,如果别人问,就说是超度战死同袍。”

    梦幻联动,原位面李彦仙见到绍宋位面赵官家,这历史性的一刻,不值得大家的月票和打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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