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传不传,五部擒拿

    等到白启和梁老头走出通文馆,已经快要过亥时。

    那位鼎鼎大名的教头,始终未曾归家。

    梁老实也很识趣,没有再提亲传名分之事。

    他带阿七来此,多半存着撞大运的想法。

    像断刀门、神手门、天鹰武馆,兴许还能卖自个儿几分薄面,开一开方便之门。

    可若换成曾经傲视黑河县,压得众多练家子不吭气的教头,就真是半点机会都无。

    因为,他不必买任何人的账。

    哪怕面对鱼栏、柴市、火窑的几位东家,也是如此。

    若非早年巡游芦苇荡,绞杀反天刀那窝水贼,与教头有过数面之缘,又跟老刀头投契。

    今晚上,梁老实怎么都不可能贸然登门。

    他瞅了眼脚步有些无力的阿七,奇怪问道

    “让你在前庭散个步,怎么累得满头大汗?”

    白启挠挠头,含糊道

    “入夜有些凉,我怕冷,活动筋骨暖暖身子。”

    梁老实絮絮叨叨,心里仍然惦念亲传的事儿

    “老夫还有些家底本钱,明儿再找穆春、朱万说说,韩扬是没戏了,他俩大概能讲得动。”

    看到梁老头如此上心,白启微微感动。

    素不相识的交情,渐渐深到这份上,确实可以称一声“恩”了。

    “要不就在断刀门当弟子得了,铁砂掌这功夫太狠了,我未必能练出本事,勇哥今天露的那手崩拳,我挺感兴趣。

    硬打硬开,寸截寸拿,瞧着就很凶猛!”

    梁老实眼皮耷拉,半天没吱声。

    估摸着是海口早早夸下,如若没能办成,觉得脸上无光。

    “梁伯的提携,小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明天就抽空下河,给您老打银沙鲤……”

    白启对付老头经验丰富,晓得应该卖乖了,故意嬉皮笑脸。

    “去去去!老夫又不是贪你那几条银沙鲤……唉,你这娃儿,跟我投缘,总想给你寻个好师傅。

    武行不能投错门,不然毁人一辈子。我有时候就琢磨,当年骨头不那么硬,跟鱼栏的师傅打好关系,学一学杨猛……黑河县不小,阿七。

    若是一个大武馆的亲传,能让你少走许多弯路,攀得更高。”

    梁老实长长叹息,他年轻时便是自觉天赋好,学啥武功都比旁人快上一截,心气渐渐高了。

    没把杨猛这头毒蛇放在眼里,结果被狠狠咬了一口,险些死在五百里山道。

    “您老别操心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前程岂能求得来。

    我在黑水河打渔都可混出头,大武馆的弟子、亲传,对我而言,没甚么分别的,有条能走的大路就成。”

    白启搀着梁老头,茫茫夜色的长街冷清,只几家小摊还开着,卖些云吞热粥阳春面之类。

    “你小子有张好嘴,惯会讨人欢心,让人舒坦,不练拳脚当个白纸扇也成。”

    梁老实欣慰一笑,停在路边摊前

    “先前的清炖飞龙大补气血,再请你吃碗虾蟹粥养养胃。”

    ……

    ……

    通文馆,头戴貂皮帽的老刀洒扫前庭,忽有所感,抬头望向屋顶。

    果然看到一条熟悉人影!

    “少爷,你既然在家,刚才为何不见老梁头一面?

    他当年被反天刀穿个透心凉,多亏少爷出手,一直将你视为救命恩人哩!”

    老刀拿着扫帚,无奈说道。

    “可别了,我压根没想管闲事,受不住你的唠叨才做回好人。

    萍水相逢,好聚好散,没必要你来我往攀关系。”

    那条人影倚靠飞檐翘角,声音懒散。

    “少爷……”

    老刀叹息

    “说起来,咱们搬到黑河县这么久了,一晃眼七八年,你总得找个传人……再过一阵,我也老了,谁陪着少爷呢。”

    那条人影无动于衷

    “老刀,莫要再念了,你怎么人越大越唠叨,别逼我封闭耳窍啊。

    武功是杀生大术,是伐命性,夺生机的绝争道!

    以拳脚为延伸,气血为丹火,人体为鼎炉,精神为秘藏!

    熬炼大药,洞彻鬼神,打碎虚空!

    你瞧瞧,这世上庸人、俗人、愚人、蠢人、奸人……何其之多。

    通文馆的衣钵,落到我手里头。

    我承得了,接得了!

    可旁人呢?没我的本事,如何配拿?

    干脆不传,不传!”

    老刀腰杆微弯,心知少爷心坚如铁,难以劝动。

    他默默望着那块义海藏龙的金字黑匾,因为太久没擦拭,都已蒙上一层灰了。

    难道自家少爷,真就跟着通文馆埋在黑河县了?

    就在老刀暗自神伤之际,屋顶上方再次飘来话音

    “不过……刚才那小子有点意思,筋骨生得没阿成好,但悟性比阿成强。

    改天备点薄礼,我好上门收个二徒弟。”

    “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老刀当场呆住。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耳背了!

    那小子刚才凭着画壁上的十八罗汉像,把我的五部大擒拿之一,罗汉手悟出来了。

    短短几炷香的功夫罢了,是个可造之才。”

    “什么?”

    老刀像是真的耳背了,几乎怀疑自个儿听错话。

    他几步走到那方沙坑,果然瞧见清晰无比的一串脚印。

    “那小子怪机灵,生怕没有发现,临走还故意踩出动静。

    却不晓得,我早在屋顶上看个一清二楚。

    哈哈,有趣,脑子聪明,悟性还高。

    所谓大户之家送来的臭鱼烂虾,皆不如一少年打渔人。

    我有心传他两部擒拿,试试成色。”

    见到自家少爷如此干脆利落,老刀心下惊讶。

    通文馆的五部大擒拿集合养炼打杀,绝不是什么破烂货色。

    任意一篇流传出去,都足以让练家子为之疯狂。

    初进门,就被授予两部。

    老梁头带来的那个娃儿,好生不一般!

    不过话又说回来,少爷把罗汉手的养练篇绘于画壁上。

    为的就是寻个能勘破玄机,领悟动静桩法的好苗子。

    没料到天公终于开眼,当真送来一个能入眼的徒弟人选!

    “少爷打算传哪两部?”

    老刀好奇问道。

    “分筋错骨,脱臼断肉的罗汉手;发力如鼓,气动如雷的龙行掌。”

    被武行称作“教头”的那道人影一个翻身,好似云中孤鹤,凭空掠下屋顶房檐。

    “少爷,今晚上都没月亮,你爬这么高上去作甚?亏我以为你出门了。”

    老刀瞅着那串脚印,皱纹挤成一团,露出浓郁笑意。

    两部擒拿,便算入室。

    如果五部皆通,就是真正亲传,也是以后的通文馆主人!

    “有空多看看书吧,话本里头,高手从来不走正门,永远出现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房顶。

    你年岁大,心也老,不懂其中意趣。

    待会儿熬一锅河鲜粥来,我吹一晚上冷风,真有些凉。”

    那位教头身段颀长,身量极高,也是阔肩宽背。

    尤其一双露出来的手掌,五指骨节分明。

    白皙干净,远胜女子,几如玉石般圆润光泽。

    “少爷,万一那小娃儿,他不愿意当你徒弟咋办?”

    老刀跟着进屋,忽然愁眉问道。

    “笑话!莫说黑河县了,便是义海郡,有谁会不愿意做我宁海禅的徒弟?”

    年纪似乎不大的教头颇为费解,语气里没有半分狂傲,好似他讲这话,理所应当。

    就如皇帝老子觉得天底下,没有人不想当他儿孙一样。

    “老梁头今天拜访不少武馆,断刀门、神手门、天鹰……”

    老刀提醒道。

    “穆春?朱万?韩扬?就这?也能教出好徒弟?

    悟性再出众,落他们手里也是埋没。”

    教头身形一顿,摸着下巴青冉冉的胡茬。

    “罢了,你且熬着粥,多放干虾仁,我受累出门一趟。”

    老刀愣住

    “这么晚了,少爷你干嘛去?”

    教头摆摆手,错身迈过门槛

    “跟那三个家伙谈一谈,让他们把这小子心甘情愿让给我。

    先去穆春的断刀门,他脾气还成,比较好说话。”

    说罢,足下轻轻一点,人似惊鸿飞远。

    当真是不走正门!

    妥妥高手风范!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