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行规矩,亲传苗子

    内城确实繁华,当白启穿过青黑色长砖堆垒砌成的厚实城墙,便有种与外边截然不同的真切感受。

    首先铺着平整青石的长街主道更宽敞,能够容纳两三辆马车并排通行。

    时不时传来摊贩叫卖吃食,吆喝货物的声音。

    嘈杂交错,很是热闹。

    书局、布行、酒楼、胭脂店……各种铺子应有尽有。

    来来往往,行人如纺。

    那些劲装利落的练家子,以及衣着光鲜的商贾富人,明显增多一大截。

    整体向上的精神面貌,与外城棚户区的力工、伙计,绝然不可同日而语。

    呈现出依山傍水的大县气象。

    “仓禀足才能知礼节。外城大多都是贱户出身,温饱尚且不易,哪会在意其他的细枝末节。

    况且,高强度的劳动年复一年,日复一年下来,是个人都麻木了。”

    白启默默想着,黑河县的上下尊卑泾渭分明。

    从粗麻的短打灯笼裤,到布衣布鞋是一道鸿沟。

    从外城到内城,从操持贱业到有产有地,亦是如此。

    若无特别的际遇,也许需要三四代人用命打拼,才能完成跨越。

    “咱们去的第一家,是断刀门。”

    梁老实背着双手,没有急着赶往武馆,反而在沿街的吃食摊子坐下,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

    “门主穆春,擅长拳法,绝活儿一手快刀,不过很少有人得见。

    他的拳是刚猛路数,硬打硬开,寸截寸拿。

    之所以立下断刀门的招牌,正因为他曾只身肉搏十七八条持刀大汉,空手入白刃,一口气崩断数口利刃。

    由此名声大噪,广收学徒门人。”

    白启吃着皮薄馅多,汤底清爽的云吞,心想道

    “这些打出招牌的厉害角色,貌似都有惊人的响亮战绩。

    难怪说,黑河县没有籍籍无名的大高手。

    个个威望如雷贯耳,才能吸引弟子蜂拥而来。”

    梁老实细嚼慢咽,说话不紧不慢

    “拜入断刀门,想要成为亲传,必须是虎背熊腰的过人体魄。

    亲传条件之一,就是淬炼劲力刚猛暴烈。

    有个说法,唤作‘心如火药,拳如霹雳’。

    意思是与人过招,怒发冲冠,气血狂涌,令出拳的速度极快、极猛。

    断刀门中有块练功的靶子,用十几层坚韧厚实的皮革包裹住。

    入门三月,你若能一拳击穿十层以上,便有做亲传的资格。”

    白启牢记于心,这些要点绝不是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就能买到。

    若非帮过梁三水大忙,刷满梁老头的好感,人家未必乐意把门道讲得这么清楚。

    “吃饱了,拳头才有劲,待会儿看你表现了,阿七。”

    梁老实抹抹嘴巴,结账走人。

    ……

    ……

    “这就是断刀门?”

    白启顺着梁老头抬手方向,看见那座高挂匾额的宽门大院。

    两扇门户向外洞开,可以瞧见黄土夯实的前院空地上,数十条精壮汉子正在站桩练功,发出洪亮的呼喝动静。

    “确实比外城的武馆,更加像模像样。”

    白启一眼扫过去,秋意寒凉的气候,却有股热力蒸腾升起。

    带头的好几人应该拿捏住气血,已经能够把招式打得虎虎生风。

    “咱们进去。”

    梁老实刚跨过大门,就见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快步迎上

    “梁伯,您怎么来了!听闻三水被提拔成东市铺子的管事,正打算备份贺礼送过去呢!”

    “阿勇,太客气了。阿七,叫勇哥,他家老头早年专做腌鱼的买卖,跟我打过交道,大家都是熟人。”

    梁老实如同介绍自家子侄,顺势带出白启

    “白阿七,东市铺子白记鱼档的老板,也是黑水河上有名的打渔好手。

    银沙鲤,七星斑这些宝鱼都没少弄,以后多多走动。”

    青年男子长相平凡,两眼却很明亮,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

    “原来是小七哥,真真年少有为。

    我这个岁数还在混吃等死,你就已操办一家鱼档了,让人惭愧。

    在下大名邓勇,你能叫声勇哥算是给我面子,是我占你便宜,哈哈。”

    腌鱼的生意?

    来头不小!

    白启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温良笑容

    “梁伯和水哥愿意提携小辈,才有我出头的机会。

    日后勇哥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知会。”

    他听到“腌鱼”二字,立刻明白梁老头的暗示。

    从古至今,盐铁都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哪怕冒着杀头的大祸,也有大把人铤而走险。

    尤其,靠近江河湖海的私盐贩子。

    往往最喜欢用“腌制咸鱼”的名头做幌子,打掩护。

    因为渔民皆靠打鱼为生,可捕捞上来的渔获极为不好保存,无法将其贩卖其他乡县,白白浪费资源。

    但是官盐又价高,如果通过正常渠道购买,再把鲜鱼腌制好,必然是亏本的买卖。

    考虑到这个民生问题,官府特意分出食盐与渔盐。

    前者经过熬煮,细腻如粉,颜色偏白;

    后者没有经过加工,颜色偏红,无法直接食用。

    同样的,食盐贵,渔盐便宜。

    后者能以极低的价格买进,专门供给渔民制作腌鱼。

    由此就衍生出一条灰色产业——

    许多人冒充贱户渔民买盐,然后只取三四成腌鱼,截留六七成储存。

    再偷偷熬煮提炼,转为私盐倒卖。

    这一进一出,获利极大!

    瞧着邓勇身强力壮的好体格,以及那身十几两银子的劲装疾服,白启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什么腌鱼贩子。

    况且,能够拜入断刀门,而且地位不低。

    至少得有个挥霍五六百两银子的厚实家底。

    种种推测转过心头,白启立刻晓得这位勇哥老爹,实际上卖的是私盐。

    邓勇爽朗应承,转头望向梁老实

    “好说,好说。梁伯今天带小七哥过来,是想让他学几手拳脚把式?”

    他爹是卖私盐,见不得光的杀头买卖,自然要上下打点。

    尤其在鱼栏卫队的那一关,必须全部疏通。

    否则哪能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抬贵手放行通商。

    这才与梁老头结下关系。

    “穆门主在么?”

    梁老实淡淡问道

    “师傅他老人家出门赴会,鱼栏那边好像发了悬赏,请各路武行的能人诛杀妖鱼,解决祸患,师傅他也受邀过去。”

    邓勇回答道。

    “真不巧。阿七这小子,筋骨体格都还成,就是年纪略大,我想着领他入门,给穆门主瞧一瞧,能不能做个亲传苗子。”

    梁老实被引进前院的正厅,很快便有茶水端上。

    “小七哥多大了?”

    邓勇微微一愣,随后接话。

    “下月就满十七。”

    白启没有落座,如同晚辈站在梁老头的椅子身后。

    “确实不算小,看小七哥这模样,我还以为十五六呢。”

    邓勇笑了一声,斟酌语句

    “梁伯您也知道,断刀门的亲传苗子,一般都是十四岁就收下,由我师傅手把手教着。

    亲传乃支撑武馆的结实梁柱,不是给足银子便行的。

    武行的规矩,您门儿清。说实话,这桩事恐怕难办。

    依我看,小七哥最多从门人开始,熬个三年五载见见效。

    本来拳脚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总得磨练段时日。

    要不……咱们慢慢来?”

    梁老实沉默片刻,年纪确实是阿七不可忽略的劣势。

    十七岁身子骨已经快要长成,不好再调教,未必适合本门的功夫。

    比如,臂膀有力,手长过膝,学放长击远,劈挂用劲的拳法就事半功倍。

    体格高大,筋骨结实,对于硬开硬打,势头刚猛的功夫,便容易上手入门。

    所以各家武馆行当,挑选亲传苗子的标准,其实并不一样。

    “从门人练起,太耽误事儿,三年养,三年打,一晃眼便是六年光景。

    练筋练骨,二十岁前能成才最佳,老夫不想埋没阿七。”

    梁老实摇摇头,显然不太满意。

    “梁伯对这小子倒是看重,真敢下口夸。

    十七岁练拳脚,二十岁冲开练骨大关,完成汞血银髓?

    整个黑河县也没这样的人物!”

    邓勇面皮抽动,心下忍不住腹诽。

    “这样吧,阿勇,你领阿七试一试断刀门那块拳靶子,看他够不够劲,做亲传苗子。”

    梁老实抿了口茶水,忽然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珠闪出亮色,好似无比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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