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圣上有请

    温荆行前,看过了安月白自北利带回的沙场二童。

    那男童女童尚幼,加之心中沉重,并不似寻常孩童只知顽乐。安月白早些时已教了他们行礼,二童见了温荆,规规矩矩向他行礼问好。

    温荆令二童起来回了话。他二人虽俱是隐隐紧张,行动言语却还算稳,答得分外乖巧。

    安月白见着此景,心中亦觉温馨。却因温荆即将启程,来不及再为二人重拟新名,只对她认真道:

    “待我归来,你我一道为他们拟名。”

    安月白点头,行至温荆身前,将蛊皇渡入那人身中,一面轻言道:“好……待您归来。”

    最后四字,字字入心。安月白望向那人眉眼,见得那人抚上她手。

    此时,二人只愿此遭分别要过得快些,再快些;只恨不能下刻便又重逢,仿佛二人不曾有别离。

    此刻已然如此,待到送温荆上马,安月白已不觉双眸洇湿,攥紧了细帕。

    温荆坐马,自高俯望那少女,恍若又回到初见她那日。四载朝暮,福祸同渡,才修来今时之幸。

    “快令他们关门罢……如今虽入了唇,却不可长立于风口,担心着凉!”

    温荆开口,只见那少女不住点头,却并未回撤脚步,只得轻笑道:“……去罢!”

    安月白亦扬了唇角,望向温荆身后的翟徽、卓荔。

    “青蓝姑娘,您且回去罢!我二人定护内相安然!”翟徽道,卓荔亦应和道:“是啊,此番是回西戎,我父王之国,您大可安心了。”

    安月白重望回温荆,见那人下了马。温荆摘了披风披于她肩,又为她系好了带,垂眸对她道:

    “乖,去罢。”

    安月白眼见温荆上马,与翟徽、卓荔所率的西戎人马一道消失于长街,方命人阖了门。

    此番西行,本是为送阿慎祖母归西戎,再奉旨超度宫中早夭的皇子皇女,本不应有风险。

    那翟徽现为西戎长公主的额驸。除孟擎啸为温荆所拨人马外,她又早已选派了青虹门人随温荆同往。

    论理,万事俱已妥当,不应多思。可不知怎的,安月白总觉着心中有些怅惘不安。

    她心头总盘算此事,不觉已上眉头,黎棠、柳儿俱已看明。

    夜间睡前,柳儿对安月白道:

    “姑娘你历了那般多事,就是上战场亦不曾胆颤,又与老爷生死与共,如今眼见是平稳了,却又无端起了忧思来。”

    柳儿笑道:“人说近乡情怯,又说关心则乱。依我看,姑娘真真是情怯、自乱了。”

    “好你个柳儿,倒说起我来。”安月白摇头失笑,伸手弹了柳儿一记额崩,见柳儿吃痛吸气,一面对她道:

    “姑娘弹罢,弹罢了便快些歇息罢。老爷早特意嘱咐过,要我们时时替姑娘顾惜身子呢!”

    纵是启程日紧,那人却仍处处细嘱,教安月白心中熨帖。

    “睡罢。”安月白摇头,二人歇息躺下。虽是顽闹,可经柳儿这般一闹,她倒微微放下了些心。

    他二人经历那般多事,水里火里都已行过,今时不过是最后短别;她已渡蛊皇入其体,可随时探察情况,不应冗思多虑。

    又过半月。依蛊定位,温荆一行已入西戎,一切安然。随行门人传温荆口讯,说约莫再待一小旬便启程归来。

    安月白收讯,不过欣喜几日,却又听古婧灵传意,说这小一月里,京中已有传言。

    传言称,当朝掌印温荆义女安月白未死,且与古烈渊之妹古玥欢为同一人。此女擅医会术,抗旨逃婚,以青蓝之名重入紫宅,又做了那温荆的房中人。

    “毒丫头,你已告知于我,北利之行中,烈渊已然知晓前因后果。”古婧灵传意道:

    “我已在夜中告知于他前因后果,他恨我不告而助你,这一月中总也不与我言语……”

    “直至他今日听得外面传言,才与我讲来,令我传意于你。”古婧灵道,“他说要你放心,现下外界仅是传言,无凭无据,他自会为你摆平。”

    安月白深吸口气,“可知晓这般详尽的,除却你与兄长,师父师姐,便只有蓝烟了。”

    “今日我正要去寻蓝烟,到亲王府时她也正要来寻我。”古婧灵传意道,“我已问过她,她说并不知是何人将此消息散播出去。”

    “此事亦与她相关,她定会暗中助我们压此传言。”安月白传意道,“我只担心凌亲王……”

    她与古婧灵俱不知凌亲王孟擎舟的为人。即便如今蓝烟身怀六甲,可若那凌亲王将此传言当真,不念及情谊……

    安月白心中一惊。孟擎舟求娶的,是将府古玥欢。若他容不得赝品,却如何是好?

    思量间,她指尖发凉。若是后者,只怕凌亲王府处非但不能平息谣言,反倒成了祸殃。

    若真如此……安月白不愿再想,只用力攥拳,长甲嵌掌。

    安月白一夜少眠,直至将晓方歇了会子,却也不深,又被黎棠二人匆匆唤醒:

    “姑娘,不好了——圣上下令,宣凌亲王妃即刻入宫!”

    此言一出,安月白登时坐起,水眸直锁黎棠,问道:“可有缘由?”

    小棠微微摇头,小黎攥拳道:“还未说明是为何,只命翎主亲来,将亲王妃急急接了去……”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框外一女音传来:“红翎七十三黎、五十一棠开门听令”

    黎棠二女闻言,身形一顿,即刻起身。门外话音方落,安月白已开了门,见一女子施轻功落于院中。

    那女子轻举红翎宫牌,对黎棠道:“翎主有令,宣你二人即刻随我入宫复命!”

    安月白眉心微蹙,已然觉出此事与蓝烟入宫有关。

    黎棠二女齐齐接令应道:“七十三、五十一接令!”再抬头时,已不由得面色微改。

    “她二人是我红翎女军,我等同受红翎主调遣。”院中红翎女道,抬眼望了眼安月白,“望青蓝姑娘谅解。”

    黎棠已行至那红翎女身后,小棠正向安月白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阻拦。

    “既如此……”安月白不动声色,扬唇道:“姑娘便带她们回去复命罢。”

    那院中红翎女闻言,行过一礼,与黎棠二人一道轻功离开。

    三人走后,安月白方运功入指,召那良霭云觞速来。一面又运蛊向宫中,查探宫中情况。

    良霭云觞到时,古婧灵也已登入紫宅。见了安月白,立时传意道:“你兄长本欲亲来,到底让我劝住。毒丫头,此番蓝烟入宫,你可有知晓?”

    安月白向古婧灵传意道:“不止如此。”

    古婧灵行至安月白身侧,却听安月白开口对她三人道:“方才,红翎主东方凌派了一名红翎女,召小黎小棠二人回宫复命。”

    三女皆有所思量,听那月白道:“此处不宜多谈,我们入内再叙。”

    一入内,古婧灵便已令恩娅、巾娅二人守于门外,又开口道:“现下流言四起,莫非圣上已然起了疑心?”

    “……同召了她三人,应是为此事。”安月白静道。

    “这些大臣,见烈渊升任,本就眼热妒忌。现今为此谣言,又有不少人欲拉烈渊下马,此等言语已然传入朝中……”古婧灵气结,又一顿:

    “月白,事已至此,你有何主意?”

    “灵姐姐……我要你稳住长兄。”安月白直视古婧灵,“时至今日,即便事发,月白亦一人承担,绝不拖累长兄。”

    “可你……”古婧灵才欲开口,却正对安月白笃然双瞳,登时了然其盘算。

    “今日她三人已入宫,保不齐之后便轮着我。到时不论如何,即便我下狱问罪……”安月白道,“我要你带长兄面见圣上,咬死此事你与他一概不知,是我一人所为。”

    古婧灵痛心,却不再言语,只侧颈重重一吐息:“……好。”

    安月白见古婧灵应允,又望向良霭:“青虹良霭听令!”

    “是,圣姬——”良霭俯首,听安月白道:“我要你,即刻去寻玄竞真人。”

    “可圣姬,即便我速如疾风,若明晨您已被召入宫中,这……”良霭抬头,见安月白道:

    “无妨。若来得及,便搬真人来相救;若来不及……”安月白深吸口气,“便不必顾我。”

    古婧灵听至此处,已然明了安月白之意,果然听她道:“……只求真人到后,能知会皇上,尽力保住掌印……”

    “够了!”古婧灵已眸中含泪,一手按上安月白之肩,“何至于此!”

    “你兄长与我已然商议,到时若情势不对,大不了他与我齐力,暗中将你送出正朝之境,你再去同掌印会合就是了!”古婧灵道,却只见安月白摇头:

    “灵姐姐,告诉兄长,我不走。”

    古婧灵清泪已下,“你这丫头,你当知晓烈渊不能再失去你!即便付出一切,我与他担着便是!”

    安月白闻言起身,眸光一坚,“是,你二人豁得出去,可想过我那侄儿么?”

    “如今既已暗查,想必圣上是不愿牵连至古氏全族,只愿查明我一人所做作为。”安月白道,“若真一朝定罪,定我一人之罪就是。”

    “我才同姐姐说,无论如何要咬死你二人不知情,保全你与兄长。可若你们助我脱逃,可有想过你们的子女?”

    “既已为人父母,便要为子女考量。若你们当真如此,要我侄儿一人如何在世?”

    “我,你,长兄,侄儿,连带宫中的贵妃堂姊,皆是古氏一脉。”安月白一深呼吸:“若到了那时,古氏全族皆受我一人牵连,要我如何心安?!”

    “何况……”安月白道,“我替嫁当日,便已料及今日。若真事发,我必定一人做一人当,不牵连亲眷,不累及掌印……”

    见她如此,古婧灵终不再出言,只眼睁睁见那少女转身,向云觞道:“青虹云觞接令!”

    “我今日授传意蛊于你,并授你用法。你即日率精锐门人入西戎,面见掌印。”安月白道,“待你到后,我再与你安排之后之事。”

    古婧灵了然。依着安月白的性子,若真事发,是宁愿牺牲自己,亦要保全温荆,保全他们诸人了。

    安月白已驱离良霭,令其尽全速去寻玄竞真人孟玄溯。现又令人先送了古婧灵回府,嘱咐她道稳住古烈渊。

    在她走后,安月白专心教授云觞运传意蛊。期间柳儿送餐入内,二人匆匆用过。

    待到云觞学罢,天色已然将要入夜。

    云觞挑了几名青虹门人同行,却又担忧安月白,欲再留宅中几日。

    安月白淡淡道:“此时此刻,若你真心为我,便早日启程去西戎。”

    云觞只得应下。青虹亦好,古氏亦罢,俱是深知温荆于安月白何其重要。她深望那月白一眼,即刻轻功离去。

    第二日晨。柳儿一路小跑,眼角夹泪:“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

    她见着安月白时,那少女已然独立苑中,向她轻轻摆手,示意她不必再出言。

    东方凌已立于安月白身前,所率却不止红翎女军,还有诸多宫中暗卫。

    见了月白,东方凌唤了声:“青蓝姑娘,圣上有请。”

    安月白眸光未动,余光见得柳儿泫然欲泣,并未侧身,对阿东道:“阿东,我入宫后,照看好宅子。”

    闻言,东方凌扬唇,望向身后:“不必麻烦他了。我此番带了他们来,姑娘尽可放心。”

    红翎暗卫诸人围上紫宅各处,各个眸光若凛,呈无言之势,合围上安月白。

    东方凌迎上安月白双眸,掷地有声:“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