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前尘尽诉

    安月白传意罢此句,恰被温荆覆上鲜唇,那人却仅是轻叠,并未深入已然移开唇吻。

    “怎的了?”安月白轻问,却见温荆微蹙眉峰,拉过她手:“阿白,你心中有事。”

    那人自然未听得传意蛊音,却在此短短几刻间已发觉她异样。安月白心中一叹,方欲开口令他放心,却听那人道:

    “‘再无隐瞒,共结同心’,方才之誓,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安月白出言稍快,望向温荆,终是败下阵来,“……果然,万事俱瞒您不过。”

    那人心思本密,话已至此,再无隐讯之理。安月白愈侧过身,与温荆对坐相视,将方才古婧灵传意悉数告之于他。

    “国师若此刻进宫面圣,是要携祭司同入北利,支援我军,大抵会被应允,再派精锐暗卫红翎随行。如被应允,想必明后两日就将启程。”

    温荆思索,又道:“姑娘既已同夫人说,要随翟家一行北上。杂家明晨便令柳儿、黎棠为姑娘打点出行装,明晨便亲送姑娘去寻翟老太公,令他们带姑娘一道北上行医。”

    “国师祭司等人武功精绝,定会先一步抵达战场作战。虽迅捷,却毕竟危险。将军为姑娘长兄,姑娘自然焦心,可……”

    温荆稍一停顿,深吸口气道:“于杂家私心……却不愿姑娘沙场涉险。”

    安月白不语,继续听得那人道:“翟家出医,圣上必将派军护送,国师亦会派强干者相护。虽论速不及国师等人,却毕竟稳妥得多。”

    他总这般,处处挂心着她。安月白眼眶微热,握紧温荆之手:“您放心,还有青虹诸人护着月白,月白定然无虞的。”

    她虽恳切,温荆却是太过了然她心性,生怕她只为安抚于他,却又转眼一人逞强。

    温荆距她愈近,紧对安月白双眸:“此番,杂家无由伴姑娘同行,只求姑娘此行听我——”

    “去时,与翟家医者一道;抵达,尽量远离沙场。”

    望着那人眉眼,安月白无以拒绝,只得轻点了头,却又笑道:“您放心,你我已为夫妻,我定安然归来……”

    少女扬唇浅笑,似已无惧万物,却令温荆愈发放心不下。先前几次虽亦险,好歹他在她身侧,她亦并非真上战场。

    可此番……沙场无眼,他思及不免生虑。

    安月白见着温荆面肃,伸手环上其颈,拥上那人道:“本是花烛夜,却又闻此急讯……您若真悬心我,不若继续方才的。”

    温荆苦笑,抚摩上那少女青丝,心中只觉苦了她。苦了她,两回花烛均未静度;苦了她,兄长危难却仍于此处为他宽怀。

    “不。”温荆吻上少女鬓角,见得她玉面微粉,道:“今夜不能。”

    “将军之事,姑娘心中已然忧焦,不便再做。”温荆深呼出气,拥那月白半坐于床榻,“虽如此,你我却已为夫妻……”

    安月白望着温荆侧颜,见他垂眸温润望她:

    “不若,我将从前之事,悉数说与姑娘听,可好?”

    安月白闻言,美眸微动。她与那人相处虽久,却知他从前苦痛,虽心中欲知,却唯恐问他再惹及伤处,总也问不出口。

    如今温荆主动提及,心中不免波澜顿涌。

    “……好。”安月白应了,见温荆吹熄了灯,伸手为她剥去外衣,又为他自个儿除去外衫。

    二人虽久久未突破最终防线,亦曾褪衣多回,安月白从未如今夜般怦然。

    屋内暗香轻涌,温馨如兰;那人以臂撑头,自后拥她。

    温荆于安月白耳畔处开口讲来,其音甚为好听,清而不冷,润而无修。

    那人讲,老乞走后,那人如何苦捱这日月;

    那人讲,碗中银钱,与温家管家如何相识;

    那人讲,难得将饱,温家管家领他入温宅。

    没来由的,安月白忽的开始颤栗,转身攥紧温荆之袖,仰眸望向他,出言心底生抖:“那管家……可有害您?”

    温荆一笑,向下躺平拥那月白在怀,一面道:“管家?说来,应是温家?是旧朝?谁可知。”

    其声虽平淡如水,却又半凉半凄,令安月白不觉呼吸都轻了几分,听那人继续道:

    “总归,那管家领我作温家下人,是另有原由。”

    “温家以贾走私,自忧被查,早已寻得退路。可大人易躲,却忧心其幼子受牵。因而,特寻一年岁与其子无差的小儿,要无甚背景的,无父无母便是最好。”

    听至此处,安月白不觉冰泪顿出,玉指掩口:“他们是要……”

    “嗯,寻个替死之鬼。”温荆微微咬牙,又道:“只有无根无靠的幼童来替,真出事时才能无人知晓。”

    安月白心口凉透,一时无言,又听温荆道:

    “可惜,当日我不过一懵懂儿童,岂知这些?”温荆望向他处,“只知那管家说,要想长久留于温宅,作个下人还不够,尽力靠近少爷才是。”

    “日夜表现,终于,我作了小少爷温竞岩的伴读。再后来,又被那温家的老爷夫人认作了义子。”

    温荆嗤笑一声,好似说那旁人之事,伸手沾去安月白面颊之泪时,却是眼底心疼,不知要否再讲。

    安月白开口已有些哽咽:“所以……后来当真出了事?”

    “嗯。”温荆道,“下令抄温家时,老爷夫人与少爷早已离境,快过鼠类。”

    “管家将我抓了回去,关于黑屋。那几日我日夜尖嚎,只求他放我出来,实是天真。”

    “官兵来后,管家将我一把推出,我便真作了温竞岩。”

    “之后,我便真作了无根之人入了宫;后来,又跟了高澜学门道。”

    听至此句,安月白终于泪无可收,亦不再噤声,扑入温荆颈间尽情痛泣。

    温荆抚着那少女玉脊,竭力为其顺气,反倒听她哭得愈痛,只得软言慰道:“不哭了,后来,不是遇着姑娘了?”

    安月白欲回话,却不想着实无以停止,过了许久方止住痛意,已泣得眼白转红。

    那少女颤然抚上温荆之面,双唇翕动,出言却只两字:“……痛么?”

    世上只她,会问出此二字;

    二十几载,头回有人问他——

    痛么。

    温荆摇头,少女却泪意更甚,哭得他心下生疼,他只得伸手为她沾泪道:“不痛的。”

    安月白咬唇。甚么不痛,分明是为了让她宽怀……清泪模糊了她视线,却听得温荆柔道:

    “……姑娘若再哭下去,才是真真要痛了。”

    安月白回吸口气,将泪意强自摁下,对温荆道:“再不会了,今后都不会痛了……有我,我……”

    “我在的。”安月白说出此几字,泫然吻上那人双唇。她方才哭得伤怀,此刻双唇微冰;他唇却是温热的。

    温荆即刻回应了去,拥她渐紧。她不知,遇着她,护着她,已是他之幸,足以抵去那前半生苦痛。

    更何况,她现今就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