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对你不住

    安月白说罢,余光掠过那人复杂眸色,正猜他会如何作答,却被温荆接过手中烛火。

    那人温热手心蹭过她手,终开了嗓:“……不是舍得。”

    “那便是不舍咯。”安月白俏皮回眸,侧颈望向温荆,“亏得您当日于密室说了那般伤人的话,也不顾惜月白堪受与否。”

    那日密室,他句句推她向外,字字与她划清界限。饶是至今,那日之景仍令安月白历历在目。

    温荆缓缓伸手,重卷了那画轴,神色甚为认真,好似正纳下世间至宝。

    他虽是不语,安月白却瞥见其眉眼间苍凉心痛,又心道不该说方才那话。

    旁人不知,她还看不明么?明知那人向来疼她,若有的选,他自然不愿她心伤,当真不该再去怨他。

    温荆将画卷置于高处,方站定却觉腰上一紧。

    他垂眸望去,见得少女环臂于他腰侧。背后一温,堪察她呼吸之气。

    方才他一时痛心,未能及时出言,想必又令她心慌了。温荆思及此,只觉凉意蔓入掌心,唤了声阿白。

    安月白将额抵于温荆之背,轻应了声,却听得那人声音一哑:“……原是我对你不住。”

    少女轻嗤一声,拥温荆愈紧,缓缓道:“月白不解……”

    “您是世上待我最好之人。若您亦说对我不住,不知何人能对得住?”

    安月白说着,伸指于温荆背上画起圈。

    温荆背对着她,纵然不见其神色,亦能猜度她此时神情。少女力道甚轻,却教他肌肤立刻起了层疙瘩,麻酥至耳畔。

    “救我性命,教我处事,为我铺路……能为的,不能为的,您皆为月白做了。”安月白出言愈柔,“义父,月白只想问一句。”

    “若是重来一回,我二人重于那日,您还要赶月白走么?”

    温荆闻言,身形一僵,继而缓缓回身。安月白松了手臂,见得那人回身望她。

    二人距离甚近,安月白望见了那人眼底几多挣扎,却忽的移开了眼,开口道:

    “若是重来,杂家仍不知姑娘,自然还会重蹈覆辙。”

    安月白一抿唇,却又被温荆之手握上肩头,听他道:“可如今已知姑娘暂且不欲再嫁,自是不会再逐姑娘二回。”

    “天下虽大,姑娘却毕竟年青。”温荆似有微叹,“纵然姑娘入了青虹,可门主性情不定,就这般放姑娘去江湖扑腾……”

    温荆说得愈慢,伸手捧上安月白面颊:“……杂家又如何忍心。”

    安月白双手攀上温荆之颈,踮脚笑望他:“这是您亲口所言,可不能不算数……今后何时,发生何事,都不许再赶月白走。”

    “……嗯。”温荆应着,担心她站不稳,不由伸手扶上她腰,一面低语:“姑娘在此一日,杂家便顾一日,去留皆由姑娘心意。”

    安月白闻言,心下一热,瞬时扑入温荆之怀。她双手交叉于他脑后,于他耳畔轻笑:

    “那义父可要作好准备,留月白一世才够呢。”

    她星眸甚璨,却未见温荆一刻失神。

    一世……他自然信此为安月白真心之言,却愈发刺得心下生痛,不由唇角溢出苦意。

    他温荆何德何能,得与她相伴一世?

    安月白知温荆脾气,见温荆不语亦并未心急,只站定于他身前,向他明媚一笑:

    “义父,走罢。方才听您吩咐厨房烹膳,约莫此时亦当好了。”

    温荆见她眉眼俱笑,梨涡晃得他心醉,不由柔和了神情:“好,我们去瞧。”

    他本非阿慎祖母,无法洞明前路,怎敢奢求她能伴他一生?像现今这般安然恬静的日子,是他从前梦都不敢梦的馨然。

    因着不知何时将失去,他便格外珍惜她在身旁的一时一刻。

    望着安月白的背影,温荆心下稍安。若一日她厌了,他自会送她离开;若一日事发,她身份有暴露之险,若他一息得存,定然要护她周全。

    先前二十余年,此身既残,便只一命可贵。苟活至今,他不过混个肉身不腐,性命得存。

    若放十年前,温荆怎能料得,如他这般之人,竟亦能为旁人豁出此命。

    可如今,他却是全然信了。他怎的都好,只不愿她受一丝风吹。

    二人上了桌,安月白又传意柳儿去为温荆煎补药。饭香萦绕,二人同桌而食,竟皆是心下生出无尽餍足。

    温荆与安月白一道用过饭,刚撤了桌,可巧那柳儿便已煎好了药送了来。

    不必问,自然是安月白吩咐柳儿煎的了。温荆望了眼安月白,示意柳儿将药放于桌上。

    他嗅觉敏锐,闻出此药正是那日阿慎祖母令他喝下的。

    那是珍贵补药,论理自然不能常补。但阿白似是极为上心,总定时让他按量服下。

    安月白将药碗端于温荆身前时,正见他微笑接过。

    那日阿慎祖母令他喝下此药,却并未见他问过她一句。温荆不曾问此药是何药材,有何药效。

    温荆久于宫廷,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可于她处,却恍若变了个人。莫说是补药,就是她端来碗砒霜,只怕他亦会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安月白待温荆喝罢,又为他斟了盏茶。照此药量,大抵再过半月,便可为他复根了。

    思及此,不由眉眼稍弯,心下希冀开成花海。

    此时,宫中。翟青一人于湖畔亭中静坐,却忽觉身旁倏起威风,那孟玄溯已然到了他身畔。

    “大哥不去见皇上,倒来找我,是有何事?”翟青道,听孟玄溯道:“你已非我青虹门人,却管上本座与皇帝之事,当真操心。”

    说罢,却伸手挥出一白光。翟青立时两指一夹,垂眸见是一锦囊,不由笑道:

    “大哥,我当真有些看不透你了。”

    孟玄溯未答,听翟青道:“是你对我与仙儿下了逐血令,又亲自去看了我二人尸体,生怕我二人生还。”

    “后来瞒你不过,大哥又追杀我至鬼渊,欲取我性命,夺我灭魇草,应是恨我至极。”翟青一呼气,又道:“可小弟却又想不明。”

    “大哥为何见过白儿后,却是忽然改了性?非但撤了逐血令,又不强取灭魇草,倒是一路助我师徒回了朝?”

    “本座处事,你岂能桩桩看透。”孟玄溯一啧,“本座今日来,只说一句——”

    “据我青虹探察,你那宝贝仙儿,已然入了正朝国境。本座予你那锦囊于她有益,算是尽了最后一分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