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同室而眠

    碧春面色煞白,唇瓣颤抖,竟是半晌都未说出一个字来。好容易平息了呼吸,方才说了个“不”字,却见温荆眼色一凛:

    “不甚么?是你亲口所说,今晨为了灭蚁,将自个儿喝的茶泼在了蚁穴,如今却还诡辩夺理来?”

    “老爷,我……我今儿这是头一回啊!”碧春心惊胆战,说话都已不甚利索,周围无一人帮她说话,她忙叫道:

    “洛竹姐姐,阿桃姐姐,你们是知道我的呀!”

    洛竹见那碧春将自个也扯了进来,正是十分晦气,又听温荆道:“洛竹,这便是你挑来服侍青蓝姑娘的人。”

    未等洛竹言语,又听温荆道:“阿东,你亲自送人来木居,却也疏忽至此么。”

    阿东与洛竹听闻温荆此言,忙上前行礼请罪;碧春眼见大势已去,只得不再言语,默默垂首。

    “在我紫宅做活儿,手脚不干净,这是第一罪。”温荆对碧春冷道,“你与阿桃妄言主子,对青蓝不敬,这是第二罪。”

    他每说一字,阿桃与碧春之心便多沉一分。阿桃聪明些,知经此一事,被赶出宅都是轻的;那碧春仍下着泪,却已不再敢开口强辩。

    安月白望着温荆的侧颜,传意柳儿问:“既是妄言,她们究竟说了甚么?”

    “回姑娘的话,我听说今早上阿桃去找东管事,说姑娘你通灵不祥,能控虫驭蚁,那碧春被蚁群所咬,是姑娘所为。”柳儿传意道。

    “你蠢笨卑劣,却不是最先造谣之人。”温荆对碧春说罢,又走向阿桃,道:“阿桃,你污蔑青蓝是妖女,口口声声说亲眼所见她控蚁,如今有何话说?”

    阿桃一哆嗦,望了眼青蓝,正对上她那双似有笑意的水瞳。那眼神,她曾见过,有几分像安月白。

    “……我未曾亲见碧春受伤,却在出木居后,见着姑娘在苑中观蚁,那些白蚁都听她的话,还摆了几个看不懂的符号。”阿桃心一横,索性都说了出来。

    碧春见阿桃豁了出去,便也跪着向前,对温荆道:“老爷,阿桃姐姐说得不假,在青蓝刚进宅时,我们同她一道排队,便被她用红蚁团团绕住!”

    安月白轻蹭指尖,抬腕掩唇而笑。这两位,事到如今,却是半分也猜不透温荆的心思,仍在此处瞎撞。

    “嚯,奇了!”温荆声调一高,墨眉微挑,双眸折光,周身一厉:“杂家这宅里,还出了二位道姑,惯能看怪捉妖的!?”

    他此言一出,饶是安月白,也不禁微微一怔,却见温荆上前几步,钳住碧春的下颚,迫她看向青蓝方向,喝道:

    “瞪大你的榆木眼珠看好,她究竟是不是妖女——”

    碧春本就心虚,被温荆抓得生疼,眼泪哗哗直下,却又被温荆一甩面颊,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不知死活的东西,是打量杂家几十日不归,欺负到主子头上了?!”温荆声调渐平,气息却是不稳的,是气得狠了。

    自古玥欢成婚后,安月白许久未见温荆这般盛怒,如今见他这般动气,止不住翻起心疼,却碍于如今青蓝的身份,不能上前宽慰一毫。

    “阿石!”温荆拂袖转身,因着气急,咳了几声,面色微红,却仍吩咐道:“速速拿了这两个贱婢的身契,将她们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

    他方说罢,又是止不住咳嗽起来。阿石应下后,便用绳捆了阿桃与碧春,将她二人生生拖了下去。

    阿桃已面如土木,不吵不闹,似是心死;而碧春则是哭叫打滚,叫阿石两掌下去便肿了半张脸,又被拿了破布条塞了口。

    待到她们被拖下去后,温荆呼吸稍平了些,对阿东与洛竹道:“阿东洛竹,你二人管事不利,革去半份月钱。”

    “是,老爷。”阿东与洛竹应下,心下仍有余悸。这位是那阎罗殿里的判官无常,若真触他霉头,自是无甚好果子吃!

    安月白只心疼温荆,他这般动怒,定是因着青蓝是古玥欢唯一拜托予他之人。对青蓝不敬,便是对自己不敬,更是对紫宅之主温荆不敬。

    况且那人宦海沉浮,平生最忌恨不忠背叛,更容不得下人背刺主子。

    温荆转过身,正对上青蓝目光,“方才嘈杂,未惊扰姑娘罢。”

    这青蓝,怎的连眼光,都像极了她。除月白外,旁人见了此景,定然是会对他心下生厌生畏,又如何能瞳含关切,竟还掺了心疼来?

    安月白摇摇头,又见温荆稍顿,对她道:“姑娘住在木居,不过三人伺候,还出了这些岔子来;不若现在便随杂家一道在宅中相看,另寻住处罢。”

    甚好。安月白闻言,忙点头答应。如今可是她义父先说出此言,可不能作假。

    温荆命阿东洛竹之类先去布置晚膳,自个为青蓝带了路。他行在前,青蓝随在后,柳儿又紧跟着青蓝。

    不回首,单听那步频快慢,是熟习得有些刻骨了。原先时,安月白便是这般随他而行,心契步合。

    伴他南下,随他入韩;风蚀雨打,水火不惧。

    温荆不喜在任何人身上寻安月白的影儿。她便是她,无人可替;可有时不见那青蓝正面时,却总觉其太像阿白。

    并非益事,温荆自嘱。他稍稍停下了些步,却见那青蓝兀自上前,指着面前温荆的卧房,轻叩了门。

    温荆一怔,继而开了口:“青蓝姑娘,此处是杂家的卧房。”

    他说罢,自个儿心头先涌上一刻不适意。原以为,那青蓝听此言语将尴尬收手,却不料那青蓝推开了门,指着他卧房偏厅,笑着回望。

    安月白在门内笑望温荆,温荆忙提脚进了内。柳儿站于门外,却也留心着里面的动静。

    温荆卧房有两面床,一处夏床,一处冬床。夏床在偏,冬床在正,中有雕花隔木相阻,木中一空心圆洞。

    可此种种都是虚的,温荆只为那青蓝一回眸失了神。像,太像了。世人均说神似,可这神究竟如何似,似到何度,却是无人讲明。

    但方才她那眼神,竟不能说是像,活脱脱就是她。

    安月白是唯一能望进温荆心中之人。恣意妄为,灵动巧笑皆倾城;不卑不亢,傲骨玉质神无尘。

    温荆动颈,轻晃头颅,将方才那荒谬想法压下。若说那青蓝是月白,只怕是比今日听的青蓝能控蚁还荒唐。

    他深吸口气,望着青蓝背影道:“青蓝姑娘,你一介未出阁女子,如何能与杂家同居一室?”

    安月白回眸,眼底笑意无尽鲜活,温荆抿唇移开了眼。

    她的义父真怪。无论她是安月白或是古玥欢,是姿容绝色还是相貌平平,都总是被她逗得尴尬不适,恍若不看她便能逃避。

    可她既逃婚来寻她,便不在意他避或不避。安月白唇角一扬,发出了个“嗯”的单音,重新指了那温荆夏天的床榻。

    她嗯罢,不待温荆回应,便上前坐了下去,伸手抚摩床被。

    温荆有些无措。莫非这青蓝,连那安月白爱磨人的心性也一一学了去?他有些心下生燥,左右踱步,方唤了柳儿进来,道:

    “你去告诉你们姑娘,让她在宅中另择住处,不能住在此地。”

    温荆说罢,不由都攥紧了拳。背对青蓝柳儿二人,兀自强行忘却方才青蓝的举止。

    柳儿入内听安月白传罢了意,又小步行到温荆右后侧,道:“老爷,姑娘打了手势,说不要别处,就要住在这里。”

    “说与老爷同在一屋,却各在一边,自不会逾越;只有离老爷近些,下人们才不敢造次。”

    温荆闻言,只觉被气得有些发噎。他回头望了眼青蓝,却见她两眼清澈望着他,又听柳儿继续道:

    “姑娘还示意……”

    “嗯?”温荆不看青蓝,望向柳儿,只觉呼吸一堵,“她还要甚么。”

    “老爷以后也要在此处照例休息,这样才好借老爷的威,让旁人不敢欺侮她。若是老爷不答应,便将她赶走便是了。”柳儿小心翼翼道,见温荆面**黑。

    从前让阿白拿捏,如今却被这小小青蓝威胁了。温荆咬牙,一拂袖出了屋,剩下柳儿慌忙看安月白。

    谁知她家姑娘却是淡然,不慌不忙,抬了下巴指指温荆之处,意为“你且看着”。

    片刻后,果然听见温荆在门外传唤洛竹。

    待到洛竹到后,温荆沉声道:“你去收拾她在木居的东西,搬那些入此处来。”

    洛竹闻言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显。温荆心有安月白是紫宅中众人心照不宣之事,但怎的这般快便要将那青蓝抬成房中人了?

    但洛竹仍是极快地去做了。因着温荆向来喜怒无常,又心性不定,喜恶私情自然更非她们这些下人所想。

    安月白听着门外温荆的吩咐,不觉乐出了声,又极快捂上了唇。温荆本就心下烦躁,如今听见内里青蓝乐呵,自然没有好声:

    “姑娘在此处等着罢,不要走动。”

    温荆掷下此句后,安月白听着其脚步是渐远了,方才笑眼弯作月牙。

    便是后日启程,今夜总是值得期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