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白错了

    温荆看丫鬟下人上了一桌子的菜,脸色却黑到了极致。

    方才他并未蹙眉,现在自然更不会蹙眉;他直腰而坐,甚为端正,却并不动筷。

    此刻他心内,全是安月白。罢了,想她作甚,不过是个空有“气节”的花瓶。他将安月白从心下剔出去,思索起二皇子的事儿。

    孟擎啸和孟擎坤斗法已久。五皇子因并无争夺之心,便向孟擎啸坦白了无意于皇位。那五皇子才学俱佳,便被孟擎啸归到他那边。

    见五皇子和孟擎啸站在一处,孟擎坤急得牙痒痒,却也不能如何。当朝共六位皇子,有实力者却并不多。除了他和孟擎啸外,也就老五有本事,却被他孟擎啸拉了去,这让他如何不气?

    近日来,三皇子广召天下神医,还亲试大夫医术,送大夫去瞧皇上的病。此举,一是给皇上看,二么,自是做给百官看,好让百官有物可谏,劝皇上改立他为太子。

    这厢三皇子表现得起劲,那厢的二皇子倒像是摸不清,此时反倒内敛起来,还不时去皇上塌边探望。要说,这不是孟擎啸的路数——

    二皇子,向来重实干。一直以来,孟擎啸找皇上,不提水路漕运,就是议对外边防。

    自何时起,二皇子也开始走三皇子的路了?

    孟擎坤觉着,事已至此,若那孟擎啸改了主意,要同自个争父皇的圣心,简直是荒谬至极——谁不知皇上偏疼他这三皇子?!

    但他决定将计就计,也常去探视皇上。如此一来,众人都觉孟擎坤是特意要和孟擎啸比,偏要让孟擎啸下不来台。

    温荆知孟擎坤心思简单,智谋不足。那孟擎坤藏不住谋划,看事不深,难怪让那孟擎啸玩弄于股掌之间。

    二皇子就是要等,再等十天。待孟擎坤最懈怠狷狂时,再下剂猛药。

    温荆又想起,今日孟擎啸同他说:“稳住高澜。”

    稳。说来容易,只那高澜是何人?

    当今局势错综复杂,明里是皇宫内皇子手足相争;暗里有司礼监内师徒斗法。

    同是相争相斗,孟擎啸自可明着来,但温荆却不能放开了做。温荆虽是暗下谋划,却觉着自己也未必不能学学孟擎啸,对高澜才去予取予求的放纵懈怠之策。

    但高澜比孟擎坤心思缜密得多。

    温荆正想得出神,肚子咕了一声,这才动起筷子。

    刚拿起筷,他又想起安月白惹自己不快。一个毛孩子,想说甚便说出口,并不思及后果。

    温荆夹了几口菜,并无多少食欲,索性让人把饭菜撤了。已是晚上,温荆起身,准备离座,就看安月白跑了进来。

    这次安月白来,瞧着倒是恭敬不少。她见了温荆,不再小跑,但步子仍是偏快,一眨眼就到了温荆面前。

    她并不开口,只是巴巴抬头瞧着温荆。

    温荆见了安月白,仍是无甚表情,只嘴角向下一瞥,淡淡问:“姑娘来作甚?”

    安月白听他问,又不敢贸然答,便一个劲儿抿唇。不多时,唇上便水光盈盈。

    她低着头,不看温荆。那睫毛甚长,浅影洒在面上,淡了那冷,融了那傲,倒显得无害乖顺。

    安月白终还是开口,唤道:“公公,我……”她一开口,不知是为打动温荆,还是真觉得怕,竟让泪也一并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若是个寻常男子,看她这绝色美人落泪,还不得心疼心怜,只想拥人入怀,好生安抚?

    那温荆是何人。

    安月白只觉身子一僵。原是温荆俯下了身子看她,并不出言。

    他就这般定定瞧着她,像是瞧什么稀罕物件儿一般。

    这让安月白觉着有些异样,也不敢再做何反应。温荆靠她更近,忽然“啧”了一声。他依旧是要笑不笑,让人觉着有些阴森。

    温荆缓缓伸出了右手,触向安月白的面儿。安月白忍着未躲开,却看温荆拿指腹戳了下她的下眼睑。她不知温荆是何意,却不知怎的,玉泪流下,浸了他的指腹。

    他是宦官,手指冰凉,指腹按在安月白眼下,让安她觉着有些发麻。

    温荆觉着新奇有趣。这众人都是如此,怕他又厌他,偏无力挣扎,只能仰视他。这安月白现今亦是如此罢?着实有趣。

    怕?恶心?又如何?为了活着,通通忍下。

    温荆忽的没了兴致,又抬了右手,重重按了下安月白的肩。

    她单薄得紧,如纸一般。或许错了,单薄的并非是她的身子,是她的命。

    安月白有些心悸,抬眸唤温荆道:“公公。”

    她本想服软,怎料温荆这般碰触,到让她摸不清头脑。她对他的触碰有些许不适意,余光瞟见温荆的手,强做出顺服的样儿。

    “月白错了?”她道。她本想认错服软,偏温荆就这般盯着她,句末尾音不由得有些上扬,带出些许不解的意味。

    温荆低头,将下巴抵在安月白右肩。安月白本就极瘦,温荆硌得她生疼。虽痛,她却也只能隐忍。

    谁知温荆看她如此反应,轻笑一声。他抬起了下颌,将唇靠在她耳畔,打趣道:

    “姑娘,拿讨好男人的法子来对杂家,没用。”

    温荆说罢,看也不看安月白,冷着脸出去了。他走时并不看安月白,撞了安月白右肩。这一撞,安月白不由有些不稳,真红了眼眶。若说先时落泪是因心悸,此番落泪便是因温荆的羞辱。

    安月白调整得极快,几次呼吸间,便硬是将眼眶的浅红逼了下去。

    都怪自己出言不逊,如今讨好不成,反惹了一身羞辱。

    安月白早就过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除了隐忍,更有狼的耐性。她转身,便往自己的房中去。

    谁知她刚一出门,便见了柳儿。柳儿和她招招手,小声叫了声“姑娘”。

    安月白跟了过去,柳儿把她往一旁带,塞给了安月白一包东西。原来,这是柳儿今日分到的粮食,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却存了三分之二,打算给安月白。

    “那你如何呢?”安月白淡淡道,却心里还是有些许触动。

    柳儿看着安月白,“奴婢中午吃得多,不碍事的。倒是姑娘,没在老爷面前说奴婢伺候得不周,已经是对奴婢开恩了。”

    柳儿指的是安月白昏倒浴桶,刚好温荆撞见下人伺候不周的事儿。柳儿以为,下午温荆让安月白去见他,是询问安月白身体状况的。但是温荆从正堂出来,虽面色不善,却也没找她的麻烦。

    因此,柳儿觉着是安月白心善,没说她伺候得如何如何。

    安月白还想将食物再推回去,却看柳儿摇摇头,“姑娘留着吧,奴婢,奴婢先去干活了!”一溜烟儿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