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新帝

    又几日后卢家三兄弟联手,夺回了岐州秦州,将西戎兵赶出了北黎。

    自此,西北方隐患暂时解除。

    卢家二郎与大朗没有回雍城,负责镇守西北边境。卢三郎回到雍城,并带回了一个“战利品”——沈霁。

    “他逃到了岐州边境,被西戎兵抓住的。”卢三郎说,“后来萧宸退兵时把他送给了义兵,说是给姑娘还有大帅的礼物。”

    叶白榆看向萧宸送的“礼”。若非有名有姓,几乎认不出他是贤名在外的沈霁。他已瘦脱了相,发髻凌乱一身血污,只有挺直的脊背能依稀看出往日风骨。

    “成王败寇,要杀便杀,不必搞这些噱头。”沈霁板着脸道。

    “沈公这话好没道理。”叶白榆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抓了陆老将军还有周将军,难道是痛痛快快就杀了吗?先扣一顶谋反的帽子,再欲盖弥彰的屈打成招,直到把你栽赃污蔑的丑恶嘴脸遮住了再杀人。”

    “你这些所作所为,够我们杀你百八十次了,你觉得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霁抿唇无话。

    叶白榆说:“我不妨告诉沈公,你当初以贤名立身,你要死,也要死在你塑造的贤名之下,这是你应得的。”

    沈霁之名曾誉满天下,即便他干了诸多缺德事,天下拥护他的文人也还是很多。有大把的无脑文人替他鸣不平。

    雍城之战的内情,那些远离雍城的百姓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极容易被谣言蛊惑,以至于地方上有很多反对声。百姓们都认为义兵是反贼,篡了萧氏皇族的位。

    “你要做什么?”沈霁防备。

    “写认罪书啊。”叶白榆一笑,“陛下都写了,你这个辅政宰相写一张不过分吧?”

    萧望退位要走一走流程,他当众口述的认罪书要写成诏书昭告天下。

    沈霁这辈子最重名声,因此宁死不肯写。叶白榆料到如此,早请萧望替他写了一份,然后签了名摁了手印。

    这份认罪书写在了百米长布上,萧望签了字,百官也签了字。而后,沈霁被绑在平阳大街,百米认罪书挂在他身边,路过的百姓可以签字或是摁手印。

    沈霁所为,一般百姓知道得不多,但只是污蔑虐杀陆老将军这一样就够了。有大把义愤填膺的百姓在认罪书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会写字的写字,不会写的摁手印。

    再后来,有一些个文人开始写文批判,或是因为失望,或是只想赚个虚名,短短数日,累积的纸张足有人高。

    叶白榆让人加长了认罪书,把所有的文章都粘在了长布上。又将这些文章集成书,流传天下。

    一时间,天下文人掀起了一股批判沈霁的风潮,批判的文章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沈霁因此臭名昭著。

    叶白榆每天都让人给沈霁念这些文章,让他在一字一句中逐渐崩溃。

    与此同时,沈霁派去青州豫州干政的那些人,因为作妖污蔑义兵遭到了反噬。那些人见沈霁倒了,皆把罪过泼到他身上,让当地百姓见识了一番狗咬狗的好戏。

    随着沈霁的名声一落千丈,义兵周忘尘的名声水涨船高。各家族纷纷前来投靠,表示愿意拥护周忘尘为帝。

    最先来示好的正是原先那些帮着沈霁造反的。这些家族都是属苍蝇的,哪里有权利的味道就往哪里钻,拼命争当北黎第一家族。

    霍渊要打破的就是士族利益至上的天下格局,当然不会理睬他们,只是见了各位家主,推说自己不够格。

    他态度如此,底下人就有些慌了,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章程。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叶白榆憋了小半个月,忍不住来问他,“萧望早已经退位,你客气两日就算了,拖延久了过了这股劲儿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霍渊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她来了才停下笔,“我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也没这本事。”

    “那怎么着,你难道还想召集有能之士来竞争帝位吗?”叶白榆走向书桌,“你写的什么?”

    霍渊把写满字的纸给她看,“这天下不是我一个人打的,你主谋我主战,若没有你,我一介武夫难以成事,将来治国,自然是你比较在行。”

    “开什么玩笑?”叶白榆见纸上的字,写的也是他说的意思。他这是要告诉天下人,她才是该做帝王的人。

    “霍小渊,你脑子呢?”

    “从始至终,义兵都是以你周忘尘的名义在打仗,百姓认可的也是你周忘尘,你现在告诉天下百姓,你只是出力打仗而已,背后还有个教你谋天下的女人,然后你现在要让这个女人做北黎的主,乃至天下的主?你以为百姓都傻吗!”

    霍渊辩解:“女子也可为君。”

    “现在不是说女子能不能为君的事。”叶白榆把他写的纸拍在案上,“是只有你周忘尘才能稳定北黎,你以守护百姓为名起事,就不得掺和进任何阴谋来!”

    “我叶白榆是什么人?叶氏长女!安南侯世女!我为何要联合周家家主起义?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叶氏女为帝,到头来还是士族掌权,换汤不换药,庶族寒门心里又会如何想?会不会又有另一个’周忘尘’复刻你的路子为民起义,反对士族当权?这些后果你可想过?”

    霍渊想过,“阿榆,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实不具备为君之能,若登基成帝,岂非坑害天下百姓?”

    “你很笨吗霍小渊?”叶白榆反问,“你才不到十八……”

    “我马上就二十了。”霍渊执着于自己本来的年龄,“我跟你一样大。”

    叶白榆:“……”

    “不管是十八还是二十,你还年轻,有什么是不能学的?请几个大儒边学边做,让他们在旁指正你的德行,反而还能得一个谦虚好学的好名儿,以你的资质,只要想就能比别人做得好。”

    “反而我一个女子上位,不管做得如何好,都将遭到诟病,若我是顾弦音,尚有征服天下的心劲儿,叶白榆就算了,我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待着。”

    霍渊倒是没想这一层,顿时有些歉疚。他把写满字的纸折好撕了,“但我心里老没底,阿榆,我长这么大从没想过做帝王,也不喜欢皇宫,我能不能先灭了南陵再继位?”

    “不行。”叶白榆果断拒绝,“这不是逃避能解决的事,帝位空置后患无穷,你若先去打南陵,背后会有无数野心家朝你捅刀子,反正萧氏已经自愿放弃皇权,谁来当做北黎的主都行,不是非你周忘尘不可。”

    霍渊嗫嚅着,没话说。

    叶白榆续道:“趁着民望高涨你顺势为帝,然后御驾亲征,这才能鼓舞北黎百姓,鼓舞兵将,只有一国上下同仇敌忾,士气旺盛,才是获胜法宝。”

    “好,我听阿榆的。”霍渊被说服了。

    三日后,周氏忘尘顺应民意,成为北黎新任国主,周氏王朝正式开启。

    继位当日,霍渊宣布将御驾亲征,正式开始攻打南陵。

    陛下出征期间,由中书令李继,尚书令卢白驹一起打理朝政。于圭依旧为内侍监,主管后宫。

    后宫里还养着不少闲人,有萧宸的后妃,萧宸他爹的后妃,掖庭宫里还有许多罪奴。

    霍渊已然改朝换代,留着前朝人不合适,且他不喜宫中养这么多闲人,于是打算放他们出宫。

    他几跟于圭说:“如今北黎没钱,养不起闲人,宫人内侍也不必那么多,你统计出后宫所有的人,包括掖庭宫罪奴,身体无恙者皆放出宫去自谋生路,有恙者能医则医,不能医则由宫中出钱安顿,但也不是白养,将来皆要为宫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于圭认为新帝已是仁慈。对于前朝旧人,尽数赶出去自生自灭也没人说什么,毕竟萧氏皇族都放弃了他们。

    “是,陛下,那宫中内侍……”

    内侍已不算正常人,离开宫中去哪都是低人一等,生活必定艰难。

    “先容我跟阿榆商量一下。”

    霍渊在人前从不避讳阿榆,更不掩饰阿榆可以做陛下主这件事。于圭好几次想张嘴提醒,这不利于陛下立威,更可能让叶姑娘受人诟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霍渊看见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是阿榆的徒弟,阿榆就算帝师,我遇事朝她请教天经地义,谁要诟病只管叫他到我面前,他若能叫我信服,我自然也会朝他请教。”

    于圭看懂了,当今陛下与萧宸大不相同。他不受士族约束,手握北黎兵权,有足够的话语权,他不怕谁来诟病。

    且叶姑娘又与以前不同,她能带兵打仗,为将为侯都使得,她不再是后宫里微不足道的宫人。没点能碾压她的本事,根本没资格诟病她。

    “是,是奴婢狭隘了。”

    “以后不要自称奴婢。”霍渊不爱听这样自贬的称谓,“你能文能武,入朝为官都使得,若你为奴婢,朝中一半人都要汗颜,就自称我或者臣吧,内侍省其他有职内侍亦是如此,无官职内侍就自称奴,若有本事赢得他人尊敬,或者有了职位,也可随意自称。”

    于圭心头一热,当即下跪谢恩,“似我等残缺之人,缺的不是身体,是自尊,陛下愿还给我们自尊,是再生之恩,请允我代其他兄弟们给陛下磕头。”

    霍渊全了他的心,又道:“我不需要宫人伺候,除了六局有活计可做的之外,其余的皆可出宫婚配,有活计者也可选择出宫,年老者若无婚配打算,可以暂时留下。”

    “是。”

    霍渊交代完了宫里的事就去了安南侯府。

    叶白榆正在院子里悠闲晒太阳,见了他眼睛瞪得老圆,“才继位的新帝这么闲吗?”

    “再忙,来看阿榆的时间是有的。”霍渊在她躺的竹椅下席地而坐,“我有事要跟阿榆商议。”

    叶白榆噎了一下,“于圭没提醒你么,你要立威,就不能过多依靠别人。”

    “他用眼神提醒我了。”霍渊抬头看着阿榆,“你说我可以请老师教我,表现得谦虚好学一点,你原本就是我师父,我谦虚请教你有什么问题?”

    叶白榆又噎着了。作为师父,有个尊师重道的徒弟是挺好,但徒弟成了国君,还这样事事以她为尊就让她很有压力。

    “你是真不怕我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霍渊笑,“阿榆大风大浪过来的人,还怕唾沫星子么,再说有我挡着呢,谁敢质疑诟病你,我就把他叫到面前来,若真有本事叫我信服,我就封他做官,以后我朝他请教,若没本事,我就把他丢去兵营,身体累了嘴就没力气张了。”

    叶白榆噗嗤一笑,乐得够呛。

    不得不说,她确实吃霍渊这一套,他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行事干脆解气,除了那让她头疼的情愫,好像可以无条件让她高兴。

    她笑,霍渊也高兴,陪着她一起笑了半天。

    笑爽快了,他说起正事:“现如今北黎是穷得叮当响,国库没钱没粮,我这陛下还不如普通农户富裕,这样下去没法打仗,所以我想自给自足,把皇族那些用不着的园子土地都开垦成农田,让宫里闲着没事的宫人内侍都去种地,后宫闲着的院子也可以种,兵营兵将无战事时也种粮,你说呢?”

    叶白榆抽了抽嘴角,她头回见这样寒酸可怜的国君,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按说不是不行,你自己的地盘,挖了养鱼都使得,但确实显得寒酸了点,兵将们战时打仗,闲时种地倒是个可行的法子。”

    霍渊一点也没觉得丢脸,“我本来就寒酸,硬往脸上贴金更寒碜,这些年北黎战事多,百姓们的粮几乎都入了兵营,咱也不好意思再跟人家加税,非但不能加,后面几年还要减税免税,那宫里一大帮子人谁养活?”

    “你能这么想,就没白把你推上帝位。”叶白榆很是欣慰,“自给自足只能解决温饱问题,钱还是得尽可能赚,说到赚钱的行家,把封度叫来雍城,让他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