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表白

    东墙边种了荆桃,来人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进来时噼里啪啦踩断了好几根树枝。枝条繁盛的荆桃树瞬间像被雷劈了,歪七扭八七零八碎地垂了半树。

    叶白榆嘴角一抽,看着那位冒失鬼跳落在地。他充满歉意地朝她咧嘴一笑,“对不住阿姐,黑灯瞎火的没看见有树。”

    来人是霍渊,他的出现比萧宸还让叶白榆意外。她看向东边的浓烟,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是你炸的?”

    “嗯,为了引开不必要的人。”霍渊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说,“没有炸百姓,炸了城门外的一个守城营。”

    “不必要的人?”叶白榆抓住字眼,“你知道萧宸来了?”

    霍渊认得干脆:“嗯,我发现玄羽卫的人了。”

    “也知道谢容与在?”

    霍渊说:“我猜他会在,敌国国君来了他若不能发现,未免太弱了。”

    叶白榆指着东墙下半死不活的荆桃,“再说一次,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嗯……”霍渊咧开嘴讨好地笑,“阿姐,我想你了,大过年的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别打我行吗?”

    叶白榆不吃这一套,但却扛不住霍渊的眼神,故作讨好下是不加掩饰的炽热。她想起封度那玩笑似的话,有意避开,转身往屋里走,说:“不打你,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霍渊紧随其后,眼神如影随形,“我去过谢容与家里。”

    “什么?”叶白榆倏地转身,正对上他直视的眼神,心头猛地一颤。

    霍渊没有易容,但因为太久不见这张脸,陌生的冲击扑面而来。她像在面对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熟悉的轮廓,从未见过的气质与眼神,如同一场前世今生的邂逅。

    “我去了谢容与家里。”霍渊适时移开眼,旋身坐下,自己拿来茶壶倒了杯茶。

    叶白榆眨了眨眼,把方才生出的怪异感抹去,垂眸看他,“你去他家做什么?”

    霍渊朝他灿烂一笑,笑得人畜无害,“知己知彼么,我偷偷摸摸来南陵,总要探一探对手的底。”

    叶白榆:“所以这跟你踩断荆桃有什么关系?”

    因为谢容与的院子里也种了荆桃,霍渊看到阿榆家里也有荆桃,猜想这院子是谢容与布置的,占有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高兴,脑子一热就踩了一脚。

    但霍渊没往下说,灌了一碗凉茶问:“阿姐有吃的吗,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叶白榆看着他。

    “我真的没吃东西。”霍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把卢家三子送回北黎,又马不停蹄地回来,赶了好几天的路,只怕赶不上除夕守岁。”

    叶白榆叹了口气,“没有现成的吃的,跟我来自己做吧。”

    霍渊随她去了庖屋。在小偏院时他们常开小灶做饭,他什么都会,不用叶白榆说什么,直接坐在灶台下生火。

    叶白榆看见灶台上有现成的馅料,笑道:“你有口福,我说早上要吃馄饨,莺歌这丫头竟然都备好了。”

    “那我沾了阿姐的光了。”

    霍渊很快生起火,舀了水在锅里烧着,然后走到阿榆身边,看她生疏地摆弄面团,笑道:“阿姐从不做这些,还是我来吧。”

    叶白榆确实也没什么耐心摆弄面团,便交给他做。等他弄好了面皮,只帮他把馅料放在面皮上。

    一边闲聊似的问:“阿灿最近可好?”

    霍渊快速捏好一个,说:“她跟着白虎帮的兄弟入了兵营,帮着烧火做饭洗衣物什么的,我们平日不常见面。”

    叶白榆不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说还是真的不常见,“你又没什么可忙的,干嘛不常见面,是因为阿灿女扮男装,怕暴露她的身份吗?”

    “不是。”霍渊的语气里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是很寻常的语气,“我跟她不是需要常见面的关系,我知道她的心思,但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所以要避嫌,免得她多想。”

    叶白榆动作一顿,她本要借这个话题验证一下霍渊的心思,可却给自己挖了坑。话说到这里,不论继续还是中断都有点尴尬。

    而霍渊却紧张得心直跳。他赶来南陵不是什么为了过节,是因为想她想得发狂。他原以为这次离别跟前几年没什么两样,虽然想,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谁知自从她来了南陵,他竟无时无刻不想她,夜里甚至常常失眠。

    他觉得他的感情要克制不住了,他想让她知道,不管她是什么反应。

    方才说到荆桃,他几乎要告知实情,如果她再追问一句他可能就要坦白了,但她却逃避了。

    阿榆太聪明,他的心思掩藏得不高明,她迟早会察觉。他经常破罐子破摔地想,她先发现了也好,她来质问他,他就告诉她。

    可事实上,她察觉到了却不问,若无其事地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拼命想撮合他跟阿灿。

    他因为她的撮合而生气,话说得直白生硬,还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他很怕她接一句:“既然你也知道避嫌,那我们以后也不要常见面了。

    他紧张不已,一不小心把一只馄饨捏破了,肉馅挤在手里,看起来非常糟糕,就像他眼下的处境。

    沉默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刚巧锅里的水沸了,叶白榆打破沉默,道:“水开了,我……”

    霍渊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走开,“阿姐……”

    “霍小渊。”叶白榆打断他的话,“我教过你,越是不吐不快的话越要深思熟虑,不要被冲动支配。”

    她顺势要抽出手,却根本动不得。一股心头火窜上头,她回头瞪他,“你要造反啊!”

    霍渊的手越收越紧,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对不起,我深思熟虑过了。”

    叶白榆只觉得有道天雷从天而降直霹向她的天灵盖,炸得她外焦里嫩不知所措。她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只求再来一道雷把她霹死过去,她不想面对这件事。

    偏偏抓住她手的这个小子是豁出去了,不吐不快:“我不敢对阿姐奢望,因此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但我越是克制越克制不住,我想过所有的可能,你可能会不理我,可能会打死我,我也因此退缩过,但终究抵不住心中所念,反正我想着,要么说出来被你打死,要么因为控制不住做些逾越的举动被你打死,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

    叶白榆:“……”

    锅里的水彻底煮沸,咕噜咕噜顶着锅盖,一如她此刻焦躁难安的心。

    霍渊一通表白后也止了声,一颗心跳得比烧开的锅还热闹。

    “说完了?”叶白榆看着他。

    霍渊忐忑地嗯了一声,等着她抬掌劈他。

    叶白榆才没有心情劈他,只恨不能劈死自己,她心里一团乱麻找不着头绪解,便道:“去把馄饨煮了。”

    霍渊愣了一下,吃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莫名想到了“断头饭”三个字。

    他泄气一样松开手,心如死灰地把馄饨丢进锅里,看着馄饨在锅里滚,一颗心感同身受地跟着疼起来。

    煮好的馄饨盛了两碗。叶白榆递给他一只勺,然后闷头吃起来。霍渊也只好跟着吃,味同嚼蜡,什么味儿也没吃出来。

    叶白榆喝光了最后一口汤,推开碗,说:“趁着天没亮赶紧离开,谢容与不会让萧宸轻易离开南陵,边境必定戒严,你没那么容易混出去。”

    霍渊看着她,眼神可怜巴巴的。

    叶白榆抬手扫了他脑袋一巴掌,“愣着做什么,小屁孩该干嘛干嘛去,事未成业未立,少琢磨些杂念,好容易把卢家人忽悠到自己阵营,得给人家交代,我要是你,现在就想尽办法去扩大势力,免得神仙打架无力自保。”

    霍渊听明白了,阿榆拒绝他了。她说她有大事未成,无暇男女之事,让他好自为之。

    其实他都明白,抛开他心里火烧火燎的情愫,如今确实不是好时机。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没建功没立业,不能自保,更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根本没有资格谈感情。

    但他也不后悔今日一番倾诉,他喜欢她,想让她知道,她或许一时不能接受,但却是改变他们关系的开始。从今时起,他不再是她的弟弟,不是她要庇护的小徒弟,他是想要追求她的倾慕者。

    现在追不到,以后慢慢追,只要她没有心上人,他就不会放弃。

    他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心情,起身道:“阿榆,萧宸是秘密离宫,我怀疑有人要暗杀他,他在做局。”

    叶白榆眼皮一抬,一番揣测后立刻就有了对策:“这是你跟叶梁文出头的好机会。”

    霍渊马上意会:“你是说,让我们助萧宸一把?”

    “对!”叶白榆道,“有本事进宫杀萧宸的十有**是沈霁,他一定集结了一批足够起事造反的力量,萧宸极可能会诈死引他暴露,到时北黎必乱,萧宸手里可用的人只有几万禁军,但多数都在雍城,身边估计就只有玄羽卫,正需要人手,而叶镇泽统领的南征军,不能动也不敢动,动了边境不稳,且要与世家为敌,他没这个胆子,能助他的只有你跟叶梁文。”

    “可是,我们现在从属南征军,若私自发兵助萧宸,岂非显得我们有异心?”霍渊心里没底。

    叶白榆笑,“你以为你们不动他就不知道了么,那七八千安南军旧部本就是他的心头隐患,从叶梁文入兵营起他就心生防备了,但太平时期你们是隐患,当他四处都是隐患的时候,你们那点人就不算什么了,你们若袖手旁观,才更显得野心昭著,不如趁机表表忠心,让他明白你们的立场不是与他为敌。”

    霍渊明白了,“那我走了,阿榆。”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这一眼看的叶白榆郁闷不已。少年的一腔炽热不能回应,也不能泼冷水直接拒绝,只能委婉告知不合适。

    他方才的表现很成熟,没有释放求而不得的情绪给她看,也没有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很理智地转移了话题,告诉她他明白应该做什么。

    她以为他真的明白了,可临走那一眼分明又告诉她他根本没有放弃!

    她愁,她搓脸扶额揪头发,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教得不对,怎么就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心思呢?

    是不是因为这小子情窦初开的年纪被迫跟她相依为命,也没见过其他姑娘的好,少年情愫无处寄托,错放在了她身上?

    她觉得大概是这样的。她那两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揣了一肚子的恨,怎么想也不会是个讨人喜欢的样子,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无非是给了他一条命,他也不知道分不分得清恩情与男女情。

    罢了,随他去吧,再过两年他心智成熟了,少年热情退去,大概就回过味了。

    霍渊的困扰很快就被她抛于脑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北黎要内乱,南陵也不能太平。

    大年夜,城东兵防营被炸,死了小五百人。原本不至于死这么多,可好死不死的,整个营的兵趁着过年聚在一块吃酒,甭管是当值的还是不当值的,全给一窝端了。

    此事引发了轩然大波,有人说南陵混入了奸细,要严查,有人说是意外,因为忠臣冤死,天降惩罚。

    继而又有传言,说卢公之死有蹊跷,恐怕是被逼自尽。

    谁能逼死死牢里的卢公,谁又最希望卢公死,答案不言而喻。

    这日早朝,众朝臣上奏要求彻查卢公死因,以应对外面对皇族的质疑。

    太皇太后没表态,当众问道齐泱:“陛下认为当如何?”

    齐泱知道太皇太后不想查,因为卢家的事经不起查。她自己不好明说,就把他推出来做挡箭牌。

    换做以前他会顺着她的意思,但如今不一样了,他要借此机会搬到岳氏一族。

    他面向岳氏,恭敬道:“寡人觉得该查,卢公死前,去探望他的唯有北黎质女,她的身份很难不让人怀疑,万一这是一场阴谋,查一查或许会有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