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霍渊入南陵

    封度说:“谢容与的人我几乎都认得,这一批人像是从岭南来的。”

    叶白榆疑惑不已,那岭南是荒蛮之地,几乎皆是有罪之人,是什么人会来搭救卢家人?

    “你可有跟上查一查?”

    “跟个屁,我的人有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封度自嘲道。

    叶白榆问:“你养的不都是江湖高手吗?”

    封度嗤笑:“一看你就不懂江湖,真正的高手都在追求武学至高境界,这就跟读书人视金钱为粪土一个道理,只有半吊子才拿本事赚钱。我又没有谢容与那些调教人的本事,自然比不过,往日我遇见谢容与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不敢惹,而岭南来的这批人,比谢容与的人只有更厉害。”

    这就更奇了,据叶白榆所知,谢容与手下的人在南陵是顶尖。他的调教思路跟师父差不多,文武医毒皆要学,而后擅文的走文路,擅武的走武道,但个个拎出来都是文武双全的人才。

    还能有谁比他的人还要厉害?

    若放眼天下,萧宸的玄羽卫在武道上能胜之一筹,其余的还真没有。

    除非,有叶白榆不知道的势力。

    她不知道,萧宸谢容与也不见得知道。他们都不知道的势力,得有多可怕?

    还有一点,谢容与竟然没有派人去救卢家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还是说,他知道会有人去救?

    那谢容与跟那股未知势力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些扑朔迷离的真相,让叶白榆生出了一股未知的恐惧。

    而此时她尚不知,封度没跟上的人,却被霍渊跟上了。

    自从叶白榆入了南陵,霍渊就一直关注南陵的消息。他得知南陵卢家受冤获罪,就琢磨着搭把手救一救。

    卢公之名南北皆知,无疑是个人才,南陵不要,北黎得不到,或许可以为他所用。

    霍渊如今有两张脸,在兵营里用翟寂的脸,去南陵用霍渊的脸,没人会发现。他又跟封家借用了一个身份,就这样独自入了南陵。

    他追着流放的路线到了沅州一带。发现了封度的人,亦目睹了第三方人用三个人顶替了卢家三子,随后又伪装成匪徒劫杀,伪造了流放队全军覆没的意外。

    卢家人被救,按说霍渊不该再插手,但他猜想封度出手一定是阿榆的意思,既然阿榆也想救卢家人,那他就要救。于是他暗中跟随,一直跟到宁州一带的一个小县城。

    卢家三子跟营救他们的五个人在此暂缓前行,因为卢大郎病得很严重,无法继续行路。

    根据霍渊观察,救人的几个人略通医术。他们在城里药铺抓了药,但卢大郎吃了两日却不见好,可见病不好医治。

    霍渊觉得这是个接近他们的好机会。他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件粗布长衫,贴上一把山羊胡,再稍稍易了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江湖游医,假装不经意地经过他们所在的客栈。

    “这位先生请留步。”

    叫下他的是卢三郎卢白驹。他一身粗衣,消瘦憔悴,与陵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霍渊停下脚步,与之互相颔首。卢白驹道:“敢问先生可否给我家兄长瞧病?他受了些伤,又染风寒,反反复复拖了近一个月不见好,这几日竟是下不了地了。”

    霍渊不及说话,有个男子跑出来阻止道:“且莫要随意叫人来瞧病,江湖游医多半是故弄玄虚骗人的。”

    霍渊跟踪他们日久,猜测这人应该是个头领,防备心很重。对待防备心重的人不能勉强,于是他便朝卢白驹颔首告辞。

    “先生且慢!”

    卢白驹叫下霍渊,转而与那头领道:“几位束手无策,此地又无像样的郎中,不管江湖游医是否故弄玄虚,试一下又何妨?”

    卢白驹虽被这些人所救,但对他们亦有防备,这些人不肯讲明身份,沿途又千方百计地躲避官家人,神神叨叨的一看就不磊落,因此对他们并不言听计从。

    那首领端详着霍渊,似有犹豫。卢白驹却二话不说请了霍渊进客栈。

    霍渊先把话说在前面:“鄙人医术不甚高明,但却技不外露,若郎君介怀,就另请高明。”

    那首领顿时防备心起:“什么高门医术还不外露?莫不是糊弄人的?”

    霍渊:“郎君认为是糊弄那便是糊弄。”

    说罢便走。

    “先生请吧。”卢白驹坚持叫霍渊进去,并对那首领道,“既然诸位也有不便透露之事,就该理解别人,我自担心我家兄长安危,不会容许别有用心之人靠近。”

    那头领没了话说。霍渊跟随卢白驹进了客栈卢大郎所在的房间,对那首领道:“郎君若不放心,可守在门外。”

    不用他说,自然要防,门外窗下都要有人守着。除非他有上天入地之能,否则别想私逃。

    卢白驹对这些人严防死守的态度更加不满,越发怀疑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霍渊进了房间,先给卢大郎诊脉,断其脉象甚弱,恐不是长命之象。他问道:“郎君可是有心结难解?”

    卢大郎耿直心胸,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认死理,他累带老父亲为己受罪,认为自己罪该万死,更认为南陵统治者昏聩无救。他于国于家皆无能为力,于是积攒了一腔悲愤无处纾解,生生把自己憋出了毛病。

    加之身体不济,他越发了无生趣,便道:“死了也罢,先生不必费心。”

    霍渊没说话,取了一丸药给他服下,说:“我与郎君无亲无故,自然不必费心,但郎君的亲友却要费心,身在牢中的卢公也会伤心。”

    提到卢公,卢大郎一惊:“你……”

    “嘘!”霍渊制止他讲话,“我乃敬仰卢公之人,不忍见卢大郎轻生,若郎君还惦念些许亲情,便积极一些,若你不为所动,便只当我没说。”

    卢大郎那了无生趣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人色,他哑声问:“不知先生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霍渊指着门外,亦哑声回:“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从身上拿出一张字条塞给卢大郎,“烦请交给卢三郎,就说是陵城叶姓之人写的,若几位有心,两日后夜禁前城外官道上见。”

    卢大郎指着门外,意思是说那些人看管得严,他们无法单独行动。

    霍渊又拿出一包药粉交给卢大郎,示意他可以下在那些人的茶水里,或是粘在身上也可以。

    这药粉跟方才的药丸都是阿榆给他的。阿榆说,药丸可救命,只要吃药的人别作死就能活。药粉是迷药,只要下药的人别太蠢,几乎没有人能防住。

    卢大郎将信将疑地收下了,据他观察,救他们的人本事都不小,也不知能否得手。

    霍渊随后又装模作样地给卢大郎扎了几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离开了。

    卢白驹进房间看大哥,一见他的气色就知道这位游医有两下子,大哥脸上肉眼可见地有了生气儿。

    “大哥可好?”

    卢大郎道:“那人给我扎了针,吃了一丸药,我感觉好多了,他说过三日后还要再来一趟。”

    后面的那位头领问:“你可记得针扎在哪?”

    卢大郎大概指了指扎针的位置,那领头瞧着无甚高明处,寻常助阳散寒,扶正祛邪罢了。或许是那不知名的药丸起了作用,这世上确有一些世外高人,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方。

    虽看不出什么问题,但领头依旧觉得蹊跷,不敢放松警惕。

    待无人时,卢大郎把字条给了三弟,“说是陵城叶姓之人写的。”

    卢白驹闻言浑身一怔。

    他被押解离开陵城时,曾远远见了叶白榆一面。彼时她在一家茶肆的楼上,透过窗户看着他。她眼中有鼓励之意,是要告诉他不必因为短暂的人生灰暗而放弃自己。

    卢白驹心有触动,却也伤心,因为他隐约意识到,他们卢家遭此劫难是中了圈套,而让他心动的那个姑娘叶白榆在其中不知扮演了什么角色。

    从最开始因她而起的谣言,他为了她跟岳家交恶,从而引发了朝中两派相斗。再后来大哥出事,被污蔑与黎国有勾结,她作为黎国人,从始至终都没站出来说一句话。

    当然,他不怪她,她的身份与处境不允许她站出来。只是,她作为黎国人,应该也是希望看到陵国内乱吧,忠良被诬陷,国之根基被动摇,这都是一国衰败的开始。

    他终于意识到别人对他的忠告是对的,也是残忍的,他跟叶姑娘的立场原来真的不可跨越。

    卢白驹心情复杂地拆开字条,见字:“望君珍重。”

    他没见过她的字,但莫名觉得字如其人,这四个字也很像离开那天她会说的话。

    霍渊在城中耐心等了两日。他不确定他模仿阿榆的那几个字能否让卢三郎改变主意。他听闻卢三郎曾当众表白阿榆,但针对卢家的这个局,他猜想是阿榆所为,若卢三郎够聪明,或许也会猜到。

    在约定这日城门将关之前,霍渊出城等在官道上。等到天黑之后,他见到了互相搀扶而来的三个身影。

    卢大郎将养了两日,将将能下床走动,只是还很虚弱,提心吊胆地跑了这许久,已是体力难支,需被两个兄弟扶着才行。

    卢三郎朝霍渊拱手一拜,“现在可否请先生告知身份?”

    霍渊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一辆马车,向北行了一夜才停下,然后将马车丢弃在附近的山中,又进城重新买了一辆离开此地,找了一处行人不多的旧驿站,这才与卢氏三兄弟说明来意。

    “我姓霍名渊,是阿榆的,可信赖之人。”他这样介绍自己,“我与阿榆仰卢公之名,哀其被冤,不忍见卢家人流放岭南浪费一身的才华,故而千里迢迢追至此,想请三位随我去北黎。”

    卢白驹颇为震惊地听他说出了这番话,“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投靠北黎?”

    “不然。”霍渊道,“北黎南陵本质上没有区别,无非是效忠一国与另一国为敌罢了,我要做的事是结束这样的局面,若三位有此志向,或可与我共谋。”

    卢家三位兄弟面面相觑。卢大郎无疑是最想结束南北分裂局面的人,只听霍渊说出这番话,他就觉得此人与自己志同道合。

    卢二郎从未想过背叛南陵,但逢此变故后心态也不一样了,他一心想为父亲报仇,只是对这个霍渊的身份与本事存疑,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

    而卢白驹并不相信霍渊,“先生只凭三言两语就要说动我们三兄弟叛国造反,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确然草率。”霍渊道,“但我现在能展示的只有三言两语,三位眼下除了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原路返回,跟随那几个身份不明的人继续去往岭南,要么就此逃离,在不被那些人找到的前提下隐姓埋名,终生不得志。”

    卢白驹神情微怔。

    霍渊续道:“卢三郎一身傲骨,不屑走旁门左道,但需得认清现实,卢家如今顶着叛贼的帽子,后辈子孙都不可能再有风光之路可走,为了南陵这样昏庸的政权值得吗?天下两分本就不是长久之象,南北统一是迟早的事,你卢三郎先走出了这样一条路,若有幸成了,你就是正臣,不比当世世代代的反贼好吗?”

    “当然,也可能失败,失败之后你坐实了反贼之名,可能比现在更惨,所以我话尽于此。”

    此时,搭救卢家三子的几个人返回了宁州永昌郡,回到位于西城东山的一座茅屋中。

    茅屋被密林掩映,需得入得其中才可见端倪,屋后有一片竹林,林下有鹤发老翁抚琴。琴声古朴清幽,像从遥远的古时传来。

    小头领曲鸣来到老翁身后,道:“先生,人没带回来,被一个江湖游医模样的人算计走了,他让卢家三位郎君给我们下了一种无迹可寻的迷药,我们皆没能防住。”

    那老翁却笑:“哦?连易容术都没识破吗?那孩子到底是有天赋的,随便一调教就这样厉害。”

    曲鸣不明所以:“先生指的是……”

    “不急,你们迟早会遇上,卢家三子去他那里也好,若能建功立业是一样的。”

    曲鸣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老翁道:“等,等那丫头把谢相折腾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