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阴谋进行中

    宫中还未有定论,韩氏便被关进了侯府戒堂。

    戒堂顾名思义,就是惩戒之所,是侯府内宅的专属牢房。这宝地自建成以来就没关过主母,此番简直蓬荜生辉。

    主母被关戒堂,阖府上下都震惊不已,侯夫人自来在府中说一不二,与侯爷感情甚笃,如今下毒之事还没有定论,侯爷怎能如此狠心?要知道戒堂不是祠堂,进去是遭罪的。

    叶白榆却不意外,安南侯此人对待挡自己路的人从来心狠。若没这六亲不认的狠劲儿,他也没有今日。

    当年她随师父学军政之道,对北黎国君以及各大家族中人多有所了解。叶氏为北黎五大家族之一,又接连几代出良将,是重点了解对象。

    叶镇泽是叶家庶子,自小在后宅是非里长大,资质不高但也说得过去,若放在别家生为嫡子,已算是不辱家门了。却一直被压在如天选之子的嫡长兄盛名下,被比成了个不成器的次品。

    师父曾言,这世上心有不甘之人多为中庸之辈。此辈中人比庸者强,又比强者差一截,若怀才不遇,又恰是争强好胜之人,必常生怨怼。

    当年叶镇清率安南军与西戎那场征战,兵马充足,计谋上乘,赢面极大。却不想在中途一山谷中遇上埋伏,全军覆没。当时西戎动用了七成兵马设伏,这显然是有备而来,极有可能是安南军中有人通敌。

    从多方分析来看,这通敌之人十之**是叶镇泽。

    叶家嫡长子死后,老侯爷在培养嫡长孙与庶子之间犹豫。嫡长孙不满三岁,太幼,要继承安南军起码还要十五年,而叶镇泽非嫡,资质不入他老人家的眼。

    而就在这节骨眼上,叶镇泽娶了当时身为嘉佑长公主的次女,也就是叶白榆的生母白氏为妻,直接左右了老侯爷的选择。

    紧接着,叶镇泽被封为世子,随老侯爷征战沙场,逐渐在军中积累威望。

    只是好景不长,成亲三年后,嘉佑长公主夫家获重罪,满门被斩。老侯爷战死,叶镇泽被停军职,险些失了安南军掌控权,亦险些丢了爵位。

    又在这前程存亡的节骨眼上,白氏重疾而亡。当年,叶镇泽续了名门韩氏之女为妻,没多久便重掌安南军。

    北黎国的军权原先基本集中在几大家族手中。安南军是叶家几代人的心血,名为公,但在军中,国君的威望不及叶家家主。诚然他们为国征战,忠心可表,但难免被国君忌惮。老侯爷死后,先帝曾想趁机收走安南军的掌控权。

    叶镇泽却在此时娶了韩氏女。韩氏其父时任太尉,掌全**政事务,权势甚重,这老丈人能让他继续统领安南军,当然,安南军亦要与韩氏共享。

    叶家几代人的心血也能拿来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可见叶镇泽此人可以为了自己牺牲一切。

    对于白氏的死,安南侯府所有的声音皆说她是因为痛失家人哀伤过度。但据叶白榆所知,白氏是个极为坚韧的女子,彼时幼女嗷嗷待哺,她怎么会就此撒手人寰?恐怕,也是做了夫君前程的牺牲品。

    如今韩氏惹恼了萧宸,什么夫妻和睦感情甚笃自然要靠边站。

    不过,韩氏家族尚兴旺,叶镇泽不会真的对韩氏绝情,他此番处罚韩氏主要是做样子给萧宸看。如果萧宸最终查明是韩氏指使下毒,他家中私下处置了,萧宸就不好再插手,那安南侯府的脸面就保住了。

    所以,叶白榆才由着于奎新保全韩氏。反正她不保安南侯也要保,倒不如留下于奎新这颗棋子。

    于奎新被抓第二日宫里来了消息,说不是于郎中投毒,是抓药的小仆认错了药。投毒一事与于奎新跟韩氏无关,一切便如常,韩氏从戒堂出来,继续当她的主母,于奎新依旧可以来侯府请脉。

    别鹤院的下人被换了一批,莺歌就留在叶白榆身边做贴身丫头。所有的走向皆在叶白榆的意料中,只是没有霍渊的消息。

    她教出来的小徒弟有几斤几两她清楚,他若不愿意,安南侯根本打不着他。这小子必定是听了她那日的话,怕“连累”她,主动离开了侯府。

    那日的话确隐含连累的意思,但不是他连累她。萧宸能因为她念桂而禁了全城的桂树,对与她亲近的人更不可能留情。

    当年她初被幽禁玄音宫,不得与外人接触,形同坐牢。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乍然如此,几乎要把她憋疯。

    有日,有个送饭的小内侍马虎,没瞧见食盒上落了只虫,就那么把虫子带到了她的饭桌上。

    他惶恐求饶,她笑说无碍,屋里没个活物,有只虫子玩也挺好。甚至请他帮忙,没事就捉两只小虫来给她玩。

    那小内侍也是心善,可怜她无聊,除了偶尔带只小虫来,还会摘些漂亮的花草树叶,或是亲手做些木头小玩意儿。送饭时会与她聊两句外面的事儿。

    后来被萧宸发现了,这变态玩儿什么也没说,只叫人把那孩子拖到殿外,让她亲耳听着他被打死。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连累任何一个活物。

    萧宸现在虽然不能确定她是顾弦音,可保不准以后。霍渊与她走得太近迟早会被她牵连,最好未雨绸缪,提早断绝他们表面上的关系。

    这小子虽误会了她,却是歪打正着。

    但他总该给她来个信儿,这么多天没消息,难不成真就打算假戏真做就此同她陌路?还是被打得太狠了走不动道?

    如此担忧了数日,于奎新来了。

    莺歌把屋里的丫头都支了出去,“姑娘,于郎中来了,您可需要奴婢在屋里伺候着?”

    “诶,说了跟我不必自称奴婢。”叶白榆坐着轮椅朝她摆手,“你去屋外守着吧,你伤还没好全,站不住就坐下,回头我朝于郎中给你要些伤药。”

    莺歌感激道:“是,姑娘。”

    片刻后,于奎新拎着药箱进门,他步态蹒跚,脸色也不好,明显受了伤。

    可他进门二话不说,先掀袍跪下给叶白榆磕头,“小人幸免于死,来叩谢大姑娘恩。”

    “回来就好,不用多礼。”叶白榆叫他起来坐下说话,“瞧你这样子就知道面圣不易,可有意外?”

    事隔多日提起面圣二字来,于奎新依旧心有余悸。他稍稍平复心情,回忆了一下那日全程被动的问答。

    “陛下一上来就问您的腿是怎么瘸的。”

    叶白榆秀眉微挑,萧宸这人从来不好对付,这第一个问题甚是刁钻。

    两年前叶大姑娘去庙里给母亲上香,路上被贼人劫走,后又被打断腿丢进河里,这事侯府捂得严严实实。外人甚至不知道叶家大姑娘成了瘸子,知道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瘸的,为什么瘸的。

    如果萧宸得知了两年前叶大姑娘断腿始末,很容易从细节中推断出她根本不可能活。再如果于奎新后面有哪一句话没说好,他便不难看穿一切。

    “于郎中如何说的?”

    于奎新叹了口后怕的气,“我听您的话不敢说假话,也说不得假话,陛下那双眼睛,我总感觉他能把我这人看穿,但我也没全说。”

    “陛下,大姑娘的腿疾是小人治的,大概在两年前的冬日。”他垂头跪在长明宫大殿冰凉的地砖上,提起全副心神,斟酌着说出每一个字。

    “怎么伤的?”陛下问。

    “听侯府中人说,是失足掉落山崖,但小人从伤势判断,似乎是先叫人打断了腿。”

    这话丝毫不假,当初侯夫人便告诉他是失足落崖,看出先被打断腿也是实话。只不过,他也看出大姑娘的伤被水泡过,但他没说。他想着姑娘家被丢进水里必定衣冠不整,便是无人瞧见,传出去也损名声。

    许是后半句的坦诚取信了陛下,他没有提出疑问,语气也稍稍有所缓和,“她身边的小仆是何时出现的?”

    于奎新如实回:“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前日,彼时他正吃着羊肉,惹了王嬷嬷不快,我猜想是大姑娘赏他吃的,便替他开脱了一句。”

    他回完后,陛下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后来的问题便是围绕着大姑娘当年如何哑巴,以及如今发热中毒,于奎新依着大姑娘的意思全盘托出,只是不提侯夫人指使。

    “大姑娘三岁那年服用了小人所制的哑药,今次发热以及中毒之药皆是小人所配,请陛下降罪,小人欠人救命之恩,不能说是何人指使,只求一死。”

    他求死之后陛下有一刻钟没说话,也不知是在考验他的承受力还是睡着了,那个煎熬简直毕生难忘。

    “这是要击碎你的意志,让你不敢隐瞒。”叶白榆听完道,“你应对得很好,于郎中。”

    不光好,还甚好。他说霍渊吃羊肉那段,刚好叫萧宸以为叶大姑娘不爱吃羊肉。而他对韩氏宁死不叛的忠心,也不会让萧宸怀疑她与于奎新串通。

    “没给大姑娘添乱就好。”于奎新擦了擦额角的汗,从药箱里拿出两盒药,“大姑娘,这是治疗腿伤还有喉咙的药,我与陛下说您的伤并非不治,是我受人指使没有尽心,他命我将脉案与用药一一记录给他过目,这药是受陛下允准给您的。”

    叶白榆打开药盒闻了闻,“接骨用的,是要断骨重接对么?”

    于奎新对大姑娘居然识药这事深感疑惑,但他不敢多问,“大姑娘说得对。”

    “陛下给你药了吗?”叶白榆闻出两味稀罕药,“药方里有血竭,这药在雍城可不好得。”

    血竭乃树脂所制,此树多出大食国,少部分出自岭南,在南陵易得,在北黎国却稀有。皇族要靠进贡,而民间就只能高价从药商处购买,且还不一定买得到。

    于奎新摇头说没有赐药,“这血竭是一个常给我供药的小郎君帮忙买到的。”

    叶白榆一愣,常供药的小郎君……莫不是霍渊?他可是借此与她报平安?

    可霍渊哪来的渠道买血竭?

    “哪里来的小郎君,竟有这样的渠道?”

    于奎新道:“这小郎君说自己是乡下人,识得几味药,去山上采了卖给药铺赚口粮,他往日给的药多数挺不好采摘,我瞧他怪不容易,给的价格都不低,熟了以后,我一般是缺什么要紧的药就高价找他,他总能给我寻来,至于怎么寻的我没敢问,我瞧着他似乎与些个浮浪人有交集。”

    叶白榆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了解霍渊,至少他结交浮浪人这事她就不知道。

    霍渊此时正跟于奎新口中的浮浪人分一只烧鸡。

    此人的大名十分不要脸,名唤叶霸天,叶姓是他自定的,因为他此生最崇拜的两位将军都是叶氏族人,甘愿给人家当孙子。而霸天二字纯粹是他个人的妄想。

    名字取得如此威武雄壮,本人却生得跟名字没有半文钱关系,又矮又柴,像只活不起的小柴鸡。

    所谓浮浪人,多指没有户籍亦无固定居所之人,也指放荡不务正业之人,恰好,这两样他全占。

    “霍渊你不够意思,受了伤没地儿去竟然不告诉兄弟,太不够意思。”叶霸天意犹未尽地吸溜着手指上的油,拿胳膊肘戳他兄弟,“诶,再分我一只鸡腿,我没吃饱。”

    霍渊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脸皮可以这样厚,“这是我打的鸡,它一共就两条腿,而且,我有地方住,是你没有。”

    霍渊在山脚有间木屋,他常进山里采药,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便自己学着搭了一间屋。虽然又小又简陋,但头顶好歹有个遮挡。倒是某个妄想雄霸天下的小鸡崽儿只能在帮派里睡驴棚。

    “嗨呀嗨呀,小气的家伙,不要斤斤计较嘛。”叶霸天到底没好意思抢第二只鸡腿,退而求其次地抢来了鸡屁股,“我虽然没有本事,可我真的记挂你,当初如果不是你救我一命,我没有今日,我的心跟我这条命往后都是你的。”

    霍渊并不想要他的心跟命,因为没有用,但他没好意思打击他。“吃饱了快回去吧,免得又挨揍。”

    一说回去,叶霸天顿时泄了气,嘴里的鸡屁股也不香了,“阿渊,我不想回去了。”

    霍渊懒得看他,这话他成日挂在嘴边,比放屁还勤快,“说得好像你敢离开似的。”

    叶霸天是白虎帮里一个烧水打杂的小喽啰。白虎帮是雍城有名的混混帮派,帮派的规矩,入了门就生是帮派的人,死是帮派的死人,跟签了死契的奴差不多。想走,要先把命留下。

    “不不,这次我是下定决心了,我实在不想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叶霸天忿忿咬着鸡屁股,“我告诉你,昨日我偷听他们说,有人花了大钱,让他们去强暴一个小娘子,正是安南侯叶家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