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审

    接下来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对于等待消息的人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

    因为事关亲眷生死存亡,公孙琴、公孙祈姐弟吃不好睡不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心底也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但到底隔了一层,比他们略微轻松一些。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突然接到了陈谨夫人严氏的贴子。

    她称自己要过生辰,但她与陈谨并不是京城人士,陈谨也是近年从外调进京的,加上她自身不善言辞,导致没有什么朋友亲眷。

    想来想去,倒是跟我有点交情,便在醉仙楼定了一桌席面,想邀请我明天一起吃饭闲聊,为她庆祝一番。

    我怔怔看着贴子,向春香道:“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她有点怪,不怎么愿意跟她来往。”

    春香问道:“那东家要回绝吗?”

    我摇头道:“不能回绝,虽然我不想跟她来往,但她到底是官眷,写贴子邀请,我要是不接,显得不识抬举。”

    “何况,如今定国公府什么消息都没有,琴姐姐急得没办法。如今倒是有个机会,我自然要帮着打探一下。”

    春香想了一下道:“那东家得准备一样生辰礼,空着手去不好看。”

    我颔首道:“自然是要备的,你拿五十两银子去首饰店,帮我挑选一对珠花吧。”

    春香答应下来,很快就将事情办妥了。

    次日,我携了春香、小敏,一起赴约。

    到了约定的雅间,小敏上前敲门。

    很快有小厮在屋内道:“来了。”

    听到这声应答,我们都愣住了。

    为什么不让丫鬟在屋内伺候?这严氏,还真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我虽然不太讲究男女大妨这些,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样很不妥当。

    这时,门被小厮打开了。

    有身穿长衫的男子正坐在窗边,手中持了一杯茶。

    听到响声,男子回过头来,眉眼清俊,气质卓然。

    竟是陈谨。

    我与他对视了一眼,都吃了一惊。

    我站在门口不动,诧异皱眉:“陈大人好,请问陈夫人在吗?”

    陈谨脸色有些奇异,缓缓走过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惊喜,低声道:“刚才喝茶的时候,她不小心弄湿了衣服,去成衣店买一件暂时替换一下。”

    他视线落在春香手中的礼盒上,很快反应过来,笑容越发温和:“辛老板是来为贱内庆贺生辰的吗?快请进来坐。”

    我露出迟疑的神色。

    陈夫人不在,陈谨态度很亲切,跟之前在大理寺见到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样的人物,又在大街上帮过我。

    按理,他亲自招待,是不该拒绝的。

    但我心里有点发毛。

    虽然有小厮也有丫鬟们,不算孤男寡女,但终究有些不合规矩。

    小敏却在这时,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东家,快走。”

    我想都不想,点了点头,之后就朝陈谨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这有个小礼物,请转交给陈夫人。”

    春香闻言,忙将小匣子奉上。

    我不理会陈谨的挽留,携了春香小敏,转身就走。

    等出了酒楼,走到偏僻的街角,小敏低声道:“刚才那个屋子,被人点燃了一种特制的催情香,这玩意儿不仅只对女子有效,还能使女子神智迷离。”

    我与春香错愕不已。

    小敏道:“东家你要相信奴婢,那味道极淡,但奴婢受过专业训练,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我自然不会怀疑小敏的专业,拉住她的肩膀道:“我信你。”

    春香一脸怒色,咬着牙道:“陈大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骨子里竟然龌龊成这样。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东家,我们去告他!”

    我心中又气又郁闷,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叹息道:“这件事应该不是他所为,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吧。”

    春香只能耐着性子,点头答应下来。

    等一到家,春香迫不及待道:“小姐为什么觉得不是陈大人干的?他看你的眼神挺怪的。”

    我道:“原因有二,小厮开门时,他脸上的惊讶不像是演的。”

    春香鼓着嘴道:“也许他就是演的。”

    我摇头,接着道:“第二,他精通律法,人品也不差,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春香一脸的不相信。

    我也没解释,只道:“此事断然不是他在背后操控,不要再提他了。”

    小敏看着我,问出了问题的关键:“东家打算做什么?怎么处理?”

    我想了一下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自然不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幕后之人不管是谁,都该受到惩戒。”

    “我不想轻轻放下,但又没这个能力追查。也罢,拿纸笔来,我写一封信,将这件事如实讲述一遍,交给陈大人。”

    “后面的事,自然陈大人自己会料理清楚的。以他的智力能力,不可能查不出来。”

    事到如今,我不打算忍气吞声,也不想遮遮掩掩。

    打直球吧。

    小敏露出笑容:“东家这个主意很不错,等信写好,奴婢亲自去投递,保管会安全顺利交到他手里。”

    我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能力,笑着感叹道:“小敏,你可真厉害,没有你,我今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小敏摇头道:“东家过谦了,瞧你的模样,一直很谨慎呢。没有奴婢,你也不会上当的。”

    她盯着我,又问道:“此事的罪魁祸首,东家心里,想必也有几分猜测吧。”

    我笑笑没说话。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

    幕后之人,我心里自然想过了。

    陈谨的夫人严氏,明明跟我没有什么来往,却突然来家里探望了一次,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我摸不着头脑,但从今天发生的事情看,这位严氏,着实算不上清白。

    只是,事情到底玫瑰盖棺定论,且等一等吧。

    见我没说话,小敏笑着道:“东家心里有数,却不随意开口,可见是个谨慎至极之人。”

    “东家今后要谋大事,如此甚好。”

    春香露出懵懂的神色。

    不过,她也没有追问什么,只皱眉感叹道:“这位陈大人,我不怎么喜欢,偏他运气好,先是少卿,赶上正卿出了事,让他捡了漏。”

    “哎,之前朝堂大洗牌,连那么厉害的袁大人都丢了官职,他却纹丝不动,这运气真真是绝了。”

    我不由自主皱起眉。

    春香所提及的袁大人,自然是帮助过我们的袁鑫荣。

    袁大人年纪不到四十,却已经是吏部尚书、朝廷重臣,妥妥的人生赢家。

    当然,那是曾经。

    定国公刚被弹劾的时候,还是有些人站出来,为他申辩说情的。

    袁鑫荣便是其中一员。

    只是,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料到,当今的官家洪历帝,会旗帜鲜明站在言官那一边。

    定国公府迅速倒台,连站出来维护的官员都没有落什么好,直接被罢官了。

    这其中,品级最高的,就是袁大人了。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心里很不好受。

    虽然我没见过这个人,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但不可否认,他的的确确帮过我。

    我去过念头,想再去袁府走一趟,宽慰一下,却又明白自己人微言轻,又不怎么会说话,说不定,不仅安慰不了失意之人,还会弄巧成拙,让人家更难受呢。

    因为这个缘故,我什么都没做,只能静观其变。

    “好了,不提这些了,我该写信了。”我摆摆手,让她们各自回房歇息。

    接下来,我苦思冥想,用了两个多时辰,写好了信。

    小敏拿着信出去了一趟,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她神色很轻松:“奴婢去了陈府,将信放在陈大人的书桌上了。当时书房只有他一人。”

    我笑着道:“他没被吓住吧?”

    小敏道:“刚开始挺吃惊的,没多久就拿信看了起来。”

    我点点头道:“那就好,你累了一天,回屋歇着吧。”

    送走小敏,我去看了看孩子,给她们扯了扯被子,自己也歇下了。

    此时,陈府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前几天,严氏就向陈谨道,自己马上就要过生辰了,难得陈谨今年又升了官,想在外面的酒楼定一桌席面,庆贺一下。

    陈谨同意了,特意抓紧时间处理公务,选在她生辰那天休沐。

    一切都看似很平常,但夜晚突然冒出来的黑衣身影,以及收到的信却昭示出不寻常。

    陈谨将信认真读完,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这时,有丫鬟过来道,夫人那边一直在等着,请大人回屋安歇。

    陈谨立刻起身去了。

    等进了屋,就见严氏正在桌边坐着。

    融融的烛光下,她虽然没有什么姿色,但笑容恬静,仿佛带着几分暖意。

    陈谨却觉得心凉身寒。

    他也没有废话,单刀直入,问起信中之事。

    严氏不由自主变了脸色。

    陈谨盯着她,噙着一抹淡笑道:“你我多年夫妻,贫贱之交,我一直记得你的付出,珍惜你的好处。如今我被算计,你真的毫不知情吗?你不愿与我交心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严氏自然是为之动容的,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什么迷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会不会是那个辛老板编造的。”

    陈谨心凉至极。

    他与辛元元来往数次,信得过她的人品。

    她特立独行,成为弃妇后依旧顽强拼搏;她懂女子生存的艰难,一门心思想改变女子的困境。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信口开河?怎么会编造是非来污蔑他人?

    陈谨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劝严氏。

    严氏哭哭啼啼,却依旧咬死了说自己毫不知情。

    陈谨再劝,依旧毫无起色。

    陈谨心如明镜一般,照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不会有什么改变。

    “今天,且让你见识见识大理寺官员的手段。”陈谨气急,拂袖而去。

    严氏见他大怒,心里自然害怕至极。

    等回过神来,她走出去,就见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被控制住了,被抓到了陈谨的书房。

    严氏又怕又急,连忙奔了过去。

    就见烛火高照,亮得仿佛白昼一般。

    丫鬟、婆子们被一一分开,绑起来,就在书房前的空地拷问。

    不时有女子的哭叫声传出来,凄凄惨惨惹人怜惜。

    陈谨却端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茶杯晃悠,神色竟然很悠闲。

    严氏喝不住下人,救不了自己身边的人,只能去质问陈谨。

    一照面,严氏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谨面如寒霜,冷笑道:“看不出来吗?本官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想要的。”

    严氏咬着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

    陈谨敲着桌子,冷笑道:“主子做了什么不肯说,以为本官会毫无办法吗?下人的嘴没有那么严实。”

    严氏颓然变色。

    等回神,她看着陈谨,脸色彻底冷下来,怒极反笑道:“就为了辛氏一封信,你疑我至此,你对辛氏,还真是情意深厚呢。”

    陈谨皱眉道:“你这是什么鬼话?本官的确很欣赏她,但从没有半点私心私情。”

    严氏哪里肯信,哂笑道:“你这话哄鬼呢,你要是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在我面前一直夸奖她?为什么要出手帮她?为什么你看她的眼神,与看其他人不一样?”

    “你看我的时候,从来都是淡淡的,看她的时候,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仿佛能灼伤人一般。”

    “你污蔑我嘴硬,你自己何尝不嘴硬?”

    陈谨正色道:“辛氏心怀大义,又表里如一,答应了牢里的狱友会请大夫帮扶,回过头立刻就兑现了。”

    “之前,大理寺那些濒临死亡的女囚犯,在她的帮助下,都活了下来,且她每隔半个月,就会命人往牢里送一些物资。”

    “这事是本官亲眼见证的,其他的事迹,也有所耳闻,但都比不上这事让人震撼。”

    “毕竟,她不仅知行合一,还做好事不图名,不炫耀。”

    “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像她这样的人物,实在是世间罕见。”

    “本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心生敬服,跟你分享心头所想所感,有能力的时候,出手维护一二,这也属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