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4. 第 1324 章 The Glory……

    忽冷忽热, 又酸又疼,这是米亚在重新有了意识之后的感觉。

    正在发高烧的身体就像是在烤箱跟冰箱之间被疯狂的拉扯,没有半点儿规律,让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一条不断被重复冷冻跟化冻的鱼, 身体都快要变成了一段段的碎块!

    可是她现在难受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是抬不起手指,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没有办法挣扎着醒过来,最后更是再也没有办法保持意识清醒, 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能够睁开眼睛了,可是喉咙却干的要命, 手指也依然沉重的像是绑着石头, 抬都抬不起来。这让她想要喝口水都做不到, 因为她发不出声音, 也动不了。

    唯一能够转动的眼睛则是在看到了房屋中的一部分景象之后在她的脑子里面反馈了绝望的情绪。

    阴暗的房间, 斑驳的墙壁,这房间简陋的的甚至连个壁纸都没有,只有上面沾染着不知道什么污渍的看不出来颜色的墙壁。

    如果说这还不能让她受到打击的话,那么窗边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就给了她本就受伤的心灵重重一击, 特么的谁能告诉她,到底是个什么鬼时代女性才会穿着这种样式的服装?

    惊恐在一个男人走进来的时候彻底成型。

    戴着黑色的眼罩, 拄着拐杖但走路依然一瘸一拐的厉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十分眼熟的装扮走到了她的床边,用一口十分流利地道的德语发问, “米亚?”

    米亚,米亚不知道自己现在昏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最终她还是靠着自己坚强的神经没有让自己第二次昏迷,而是艰难的呼唤了一下,“水.......”

    声音沙哑到让人怀疑她的嗓子是不是被砂纸打磨过了之后又混入了加了胶水的泥浆才会干涸的这么可怕?

    中年男人扶起了她, 把床头的那杯水递到了她的嘴边。

    米亚只是喝了一点就摇摇头不再喝了,中年男人把她放了回去,给她盖上了被子,又离开了这个狭小的隔间。

    是的,就是隔间。

    这明显是一间房间里面隔出来的小间,她睡的床上面还有一张床,这意味着到目前为止,这个她所存在的家庭已经出现了四个成员。一个父亲,一个不知道是祖母还是外祖母的老人,一个睡在她上铺的人跟一个她.......

    “哇哇哇——”孩童尖锐的哭声响起,打断了了米亚的思考。

    好吧,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一个孩子跟一个母亲。就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跟她是什么关系了,母女?还是姐妹?或者是什么别的?

    米亚竖起耳朵,试图从声音中分析出来一些信息,然而她只听到了拐杖跟地面之间接触的声音,还有夹杂在这中间的另外一种钝钝的响声。这让她开始思考起来了一个可能性,也许这个身体的父亲拄着拐杖并不是最近才因为受伤,而是他本来就少了一部分的腿。

    至于那位母亲,她没有听到声音。

    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停止了,拐杖跟地面之间接触发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伴随着水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在房屋里面忙碌。

    米亚看了一眼靠在窗边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没有改变的女人,翻了个身,喝掉了一小管的营养液,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的进入了睡眠中。

    她真的是太疲倦了,累到只是说了一个字,吞咽了几口水,眼皮子就沉重的抬不起来了。

    等到她又一次的在这个房间里醒过来之后,睡了沉沉一觉的米亚终于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首先是这具她接手的身体。

    梅利塔·格雷兹巴赫,一个德国普通家庭的女孩儿,出生在一战开始之前的两年,今年十四岁。这个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心脏病或者是天生的体弱之类的都没有,唯一的问题在于营养不良。

    而说到营养不良就必须要从一战说起。

    战争期间跟战后的一段时间里面,因为被各国封锁的关系,德国陷入了物资供给紧张的情况当中。尤其是战争后期跟战败之后的那段时间里面,在得到了来自于苏联跟美国的帮助之前,即使是柏林这样的城市都出现了饿死的人,可见物资匮乏到什么地步。

    各种政治因素导致的社会分裂跟严重的通货膨胀造成了十分惨烈的结果,而格雷兹巴赫一家,就是这个受害者之一。

    诺伊尔·格雷兹巴赫,这个家的男主人,为了国家上了战场,回来的时候失去了一只眼睛跟一条腿,成为了一个残废不说,还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导致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本来就很难找到工作的事情更加雪上加霜,根本就没有人愿意雇佣这个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着离开的倒霉男人。

    好在诺伊尔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对此有着足够深刻的认知,没做出来什么酗酒跟殴打老婆的事情,而是选择了老老实实的在家里面替代出去工作的老婆干家务并且照顾老人跟孩子们。

    安娜·格雷兹巴赫,诺伊尔的妻子,一个嫁给了德国人的苏联人,生育了六个儿女,现在为了养家糊口在有钱人家做女佣。

    罗塞尔·格雷兹巴赫,格雷兹巴赫家的长男,确认在战场上死亡。

    汉娜·格雷兹巴赫,罗塞尔的妻子,丈夫死后拿到了一份微薄的抚恤金,靠着这份抚恤金跟丈夫家人的帮衬,养活着两个孩子。

    海伦娜·格雷兹巴赫,格雷兹巴赫家次女,丈夫在战场上失踪,现在独自抚养着一个孩子的同时还在努力的争取抚恤金。

    托马斯·格雷兹巴赫,格雷兹巴赫家三男,同样失踪在了战场上。即使大家都知道所谓的失踪基本上就等于是死亡——在敌对阵营的战场上失踪了,难道还能指望敌军做出什么人道主义的救援吗?

    梅利塔·格雷兹巴赫,格雷兹巴赫家的四女,目前还在上学,经常逃课去屠宰场兼职。这次会发烧,就是因为在屠宰场帮忙的时候被和屠宰场的老板起了冲突的警察不小心给撞到了清洗池水里面。

    营养不良,疲劳过度,十二月的柏林,不死才怪!

    耶科施·格雷兹巴赫跟克莱尔·格雷兹巴赫,诺伊尔上战场的那一年安娜生下的双胞胎,现在都在上学。有时候会给安娜一些家用,兼职不定。

    杨科·格雷兹巴赫,罗塞尔的儿子,现在在上学。

    艾玛·格雷兹巴赫,罗塞尔的女儿,现在在上学。

    索菲亚·施伟蒂德,海伦娜的女儿,现在在上学。

    巴泽尔·格雷兹巴赫,诺伊尔的父亲,虽然一战没有上战场,但是之前的战争他上了啊!虽然没像是儿子一样缺眼睛少腿的,可是这个老头子的身体也没有好到哪去,常年的操劳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太多的压力,很让人怀疑他能不能活到那位战争狂人上台之后被株连?

    米亚盘点了一下格雷兹巴赫家的人口,脑袋一阵发晕,好家伙,这家族够庞大的了!

    但家族庞大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别的!

    她现在知道坐在窗边的老妇人是谁了,妮娜·沙司京,这个家的女主人的母亲,疑似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的苏联女人。或者更准确的说,在她离开那片土地的时候,苏联还不是苏联,而是叫做沙皇俄国。妮娜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米亚没有从记忆中找到,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就算是这个家庭真的有什么秘密,也不会告诉她的。

    梅利塔·格雷兹巴赫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妮娜·沙司京的母亲是个犹太人,她跟当时的沙皇俄国的某个神秘贵族生下了私生女妮娜。后来妮娜是怎么带着女儿安娜来到的德国,梅利塔就不知道了。

    但是对于米亚来说,这些已经足够她这个生活在1926年的柏林居民窒息的了。

    犹太血统、苏联人,这是叠buff吧?

    啊?是吧?是吧?

    还来了个不知道是哪个神秘贵族的私生女,这是德国待不下去来连跑路去苏联的路也给堵死了?

    还有这个经济情况,十几口人挤在这么几个房间里面,全靠帘子做隔断,每天连吃顿肉都是奢侈.......米亚闭了闭眼睛,她现在该说什么?庆幸此时是1926年而不是1933年布劳瑙美术生还没上台吗?

    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要说了,只觉得一阵心累,干脆又直接睡了过去。

    身为家中的四女,十四岁的梅利塔深知家庭状况不够好,本来就营养不良,现在又来了一场高烧摧残着这具身体,真是各种问题都爆发了出来,她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才能打起精神来应对之后的事情。

    又给自己灌了一管营养液,米亚眼睛一闭,继续睡。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还是让她先缓一缓,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日子哀悼一会儿吧!

    第四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中间有人来问过她要不要吃晚餐,她拒绝之后对方摸了摸她的头之后就离开了。米亚知道那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安娜,她的手指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可是这已经是很多女性都梦寐以求的工作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当中,底层人民的日子真的是太难了,不知道多少年轻的姑娘在找不到工作之后只能沦为女支女;还有那些年轻的男孩儿们,每当太阳落山之后,只要几马克,就能从繁华的街道上带走他们。甚至有的已经几天没有工作的都不用马克,只要一顿食物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任何事。

    这糟糕的时代毁灭了太多的人,也毁灭了太多的人性,而想要看到真正的曙光,过上平静吃得饱饭的日子,至少还需要几十年。因为他们不仅仅是需要熬过即将到来的经济危机,还有纳粹上台、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的废墟、冷战中的分裂拉扯......

    而格雷兹巴赫一家,现在首先要熬过的是不再每天只能吃打折面包——面包店剩下的那些放了好几天之后已经不再松软可口的硬邦邦的面包!

    “你感觉好一点儿了吗?”今天是周末,几个孩子不上学,在家里面帮助巴泽尔缝一些漂亮的包装盒子。

    他们用丝绒布料将硬质的盒子给包起来仔仔细细的缝好,然后送到派发盒子材料的人手中,经过仔细的检查,确定没有瑕疵之后送进珠宝店,用来装那些珠宝跟手表等等珍贵的就算是他们缝上一百年都买不起的东西。

    “好多了,明天我就能继续去工作了。”米亚坐在另外一张桌子旁边,给自己盛了一碗燕麦粥说。

    就这种环境,小孩子都帮忙做手工呢,她有什么脸不去干活儿?

    “勒布莱因太太昨天送了一根肝肠跟一根血肠过来。”耶施科从柜子里拿出半根香肠,用刀切了一半下来放到了米亚的面前。

    因为是在屠宰作坊里面的被撞进了清洗池里面,作坊的女主人送了两根香肠过来表示歉意。

    家里面的人吃掉了一半肝肠,剩下的一半,米亚吃掉一部分,其余的可以当成晚餐的配菜。还有一根血肠,放在窗户外面冻着,可以一直到下个周末。

    米亚:“......”

    她知道肝肠是什么。

    放在几十年后,这玩意儿就是用猪肉、内脏还有洋葱等食物混合在一起制作而成的美味。但那是人们的物质生活提高了之后的肝肠,现在的话,如果换个地点,比如说柏林城内的那些别墅跟好一点儿的住处的话,也能算是美味。

    可是勒布莱因屠宰坊出品的这种肝肠根本就跟美味这种东西无关!

    作为一家顾客大多数为底层人民的屠宰坊,难道还指望这群人用什么好料来制作耗时耗力的美味香肠吗?

    能吃就行了!

    碎肉、肝脏、脾脏、猪心、猪血......各种零碎的猪身上的零件混合在一起,就是能够填饱肚子又有足够营养的肝肠了。甚至能够在这里面加入混了油的洋葱跟足够的去味道的腌料都算是勒布莱因屠宰坊有良心了,难道还能指望这东西有多么的富有营养又美味吗?

    米亚叹了一口气,把香肠推了出去,“我不吃,你们吃吧。”

    然而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格雷兹巴赫家天天都能吃得上的,更多的时候他们吃的是硬邦邦的面包跟马铃薯沾着盐,连熏鱼都成为了一种奢侈的食物!

    都这样了,她就别浪费这些肝肠了,还不如留着给家里面的几个小孩儿吃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在发育期的女孩子有一双形状很漂亮的手,可惜这双形状漂亮的手的颜色并不如她身上的皮肤白皙,反而有些发红,还有几个地方有点儿发痒——没跑了,是冻疮无疑。

    可是就算是有冻疮,她也不得不在这种天气里面去勒布莱因家的屠宰坊里清洗猪的内脏,因为这能够给家里面带来一点儿额外的收入。

    孩子们要上学,房子要付房租,家里人要吃饭......简直处处都是开销!

    而且还有一个隐忧,诺伊尔有着这个时代还没有被正式命名确定的战场pd,有时候受到刺激他就会发病。

    上次他发病的时候弄伤了自己,格雷兹巴赫家不得不额外的支出了一笔医疗费。之后,安娜去药房买了一支口马口非锁在了箱子里面备用,防止诺伊尔受到刺激之后病发搞出来更多的不必要支出。

    整个家里面,基本上就是靠着三个女人养家。最年长的巴泽尔会接一些零工回家,闲暇的时间发挥自己在战前做木匠的水平,雕刻一些废弃的木料,试图雕刻出来一些漂亮的小挂件儿赚点儿额外的钱。剩下的几个小的,也都能多多少少的给家里面一点儿钱,撑住这摇摇欲坠的家庭。

    距离德国印刷一百万万亿面值的马克也才仅仅过去了两年而已,魏玛共和国迎来了短暂的经济复苏,真不能对生活要求的太高,没有饿死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吃完了饭,米亚又回到了床上躺着。

    明天还要去工作,她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

    至于身上因为发烧跟落水而出现的味道,她已经麻木了。床单跟衣服上都是这种味道,她还能怎么办?去洗个热水澡回来之后继续腌制吗?

    给自己的鼻子塞了两块卫生纸,胡乱的吞掉了一管营养液,她继续睡。

    后天才是洗澡日,在那之前,她只能这么忍着!

    第二天,裹着自己唯一一件厚外套的米亚去了勒布莱因屠宰坊。

    为了省钱,勒布莱因夫妇雇佣了好几个她这样年纪的童工轮流工作。年轻人手脚麻利身体好,还能轮流着来,清洗这些内脏要比雇佣一个成年人划算多了。

    之前米亚发烧生病,立刻就有人顶上了她的工作——对于底层人民来说,有时候工作累点儿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能够得到更多的薪水,去支付自己的生活账单。

    即便他们工作的环境非常糟糕,根本就是在透支自己的健康来换取报酬。

    可还能怎么办呢?

    米亚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小凳子上开始清洗那一堆被丢进了盆里面的内脏,其中包括并且不限于猪心、猪肝、猪脾脏、猪肠子......仅仅只是为了那还不到一马克的薪水。

    好在梅利塔做惯了这个工作,手脚十分麻利,米亚在手指运用技巧上面也十分灵活,倒是让工作的速度没有慢下来。可寒冷的天气跟冰冷的水温还是让她非常难受——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简直抓心挠肝!

    绷着脸解决了所有的工作,米亚活动了一下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的脖颈,洗干净手,接过了勒布莱因太太递过来的钱装进了衣袋里,慢慢的走在街上。

    柏林是个很美的城市,前提是它的街道上没有表情痛苦到麻木的人。

    刚刚从糟心的饥饿中恢复没两年的时间,柏林上空的空气属实是欢快不起来。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因为过几年之后这座城市的上空气氛会更加糟糕,然后这里的人民将会迎来各种各样的剥削,只是因为政府跟资本家们要转嫁经济危机。

    再之后,这座城市就会成为一个轰炸地标,给这里的人民带来更多的伤害。

    所以她怎么才能带着这么一大家注定会被清算的人离开柏林?

    米亚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了下来,掏出一只装着治疗冻疮药膏的小铁盒,打开从里面挖出药膏慢慢的涂在了自己的手上,思考着未来的方向。

    不是她太怂,遇到事情就想要逃。

    问题的关键在于爱因斯坦这种顶级水平的科学家都跑了,她这种跟炮灰画等号的底层人士不跑难道等着被送进毒气室吗?

    不但要跑,还要跑的远远的,让那个疯子的军队没有办法抓到他们才行!

    所以法国这个气候不错,距离也近的地方直接被pa了。不仅仅是法国,德国周围所有的国家都被米亚踢出了跑路的名单。

    布劳瑙美术生行动力惊人,周围的国家要么就是同盟要么就是敌人直接打过去,搞得欧洲一片狼藉,就连横跨欧亚的苏联都被折腾的够呛,直接打空了一代人。留在这里简直就是死路一条,不管是在欧洲的哪一个国家。

    英国倒是远离欧洲大陆,可她还不了解英国?

    战争期间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还有那该死的各种配给制,简直就是糟心里的糟心,堪称糟心战斗机了!

    剩下还有什么?

    大洋洲的两个国家还是非洲跟美洲?

    米亚觉得这都不用选了。澳大利亚跟新西兰那么遥远,中途意外太多;至于非洲,就算是和平年代她都不想要去的地方;南美洲同样乱的要死,这难道还用选吗?

    哦,还是要选的,北美洲又不仅有一个国家,要么加拿大,要么美国,二选一的问题。

    那选哪一个?

    米亚看了看扯着旗子抗议的工人游行队伍,眼神忧郁,这个问题可以放到以后继续讨论,现在摆在她眼前的问题是,该怎么说服格雷兹巴赫一家人离开柏林,甚至是德国?

    难道要她跟这家人说她有预言家的血统,看到了未来大家排队进毒气室的惨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