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抱住了那块墓碑

    喝完了汤,傅听寒没急着回去。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贴心道

    “我给你过一遍今天的课程重点?”

    姜珥恨不得爬起来给他两拳。

    “我都这样了,能不能暂时不要提和学习有关的事?”她怒道,“你就不怕我因为听不懂主动放弃治疗吗?”

    傅听寒轻咳一声,难得有些无所适从,“刚刚那是逗你的,我只是想陪你说会儿话。”

    姜珥“……有没有人和你讲过,你逗人的方式很容易让人血压升高。”

    傅听寒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姜珥双手合十“希望我也会是最后一个。”

    傅听寒失笑。

    姜珥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语气正经了些

    “你不问问我和文惜月发生了什么吗?”

    “惜年已经都告诉我了。”

    提起这件事,傅听寒轻松神情不再,语气微沉,“文惜月在外面借了高利贷。”

    “他用我留下的钱替她还了。”

    姜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才道

    “文惜月的爸爸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她说是你害死了他,我不信。”

    傅听寒怔忪了一会儿,艰难开口

    “文叔……”

    姜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却道“到吃药的时间了。”

    姜珥只好先吃药。

    可吃完药,他也站了起来,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姜珥看出他眉间的郁色,不愿勉强他,点头道

    “好,明天见。”

    她目送他走出房间。

    感冒药吃了容易犯困,没过多久眼皮便沉得像千斤坠。

    正要关灯睡觉,一扭头,姜爸爸站在门边,正幽幽的看着她。

    姜珥“……”

    她试探性问道“有事?”

    姜爸爸伤心道“我要有事才能过来看看你吗?”

    姜珥“?”

    姜爸爸失落道“你连话都不想和爸爸说了吗?”

    姜珥“??你到底咋了?”

    姜爸爸更难过“你已经对爸爸不耐烦了吗?”

    姜珥“。”

    或许该吃药的不是她,是这位疑似更年期情绪不稳定的中年男子。

    姜妈妈及时出现,“你好好休息,别理他。”

    说完,她拉走神色黯然的姜爸爸,不忘顺手关上门。

    姜珥“……行吧。”

    她关了灯,身体陷进松软的被子里,脑袋像是灌满了糨糊,又胀又沉,既睁不开眼,又睡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开始喘不过气,几乎窒息。

    挣扎间,身体仿佛坠入一片深海。

    四周皆是虚无,她随着水波飘荡,不断向下沉着,沉着,好似永远触不到底。

    恍惚间,姜珥看见了一点光。

    光里……

    是傅听寒。

    “他的耳朵不会好了。”

    白炽灯灯光冰冷,少年靠着床头,目光望向虚空,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中年男人与医生在一边交谈,谁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

    “这种情况只能通过植入人工耳蜗才能彻底恢复听力,可相比助听器来说,手术费确实不算低,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这句,医生离开病房。

    男人整理了下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沉重,这才轻轻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回过神来,看着他在小黑板上写道

    “饿了吗?文叔叔去给你买点吃的。”

    傅听寒下意识动了动唇,声带振动一刹。

    耳畔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回音。

    连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都确认不了。

    “……”

    傅听寒慢慢闭上嘴。

    文叔忙在小黑板上写道

    “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傅听寒别过脸,不肯去看上面的字。

    文叔无奈,放下黑板出去买饭。

    病房里还住了其他病人,刚好是中午吃饭时间,家属们来来往往。

    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吃饭,有人在谈笑,热闹极了。

    角落的病床上,傅听寒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生动的脸,突然缩进被子里,用力抱紧自己的膝盖,控制不住的颤栗。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出院。

    傅妈妈早已火化,他随着文叔去墓园祭拜。

    叠得精致小巧的金元宝被付之一炬,火焰腾飞,迸出几点火星。

    文叔难免絮叨“散绮啊,你只管放心好了,听寒有我照顾,一定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才。”

    香烛闪动,似是回答。

    十三岁的傅听寒跪在一边,低头认真叠着金元宝,每一道折痕都深邃如刻。

    一直到纸钱烧完,香烛熄灭,两人起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傅听寒突然转身,朝那座孤坟狂奔。

    文叔吓了一跳“小寒!你干什么去!”

    傅听寒自顾自跑到了坟前。

    他看了一会儿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忽地伸出手,轻轻的,轻轻的,抱住了那块石碑。

    冰冷的石头似乎也有了温度。

    一如母亲温柔的怀抱。

    *

    文叔早年丧妻,和亲戚们也不大来往,一直孤身带着两个孩子在风城生活。

    本来按照规定,他没办法再收养傅听寒,可傅听寒因为双耳失聪鉴定为一级残疾,属于例外,这才让他成功办完了手续。

    “以后,你就在文叔家住,”他摸摸傅听寒的头,“文叔会把你当亲生孩子对待,等我再攒攒钱,就带你去做手术。”

    新配的助听器还没磨合好,傅听寒慢了半拍才回答他

    “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文叔叹气,“你妈妈曾经救过我的命,现在她走了,照顾你,也算是我对她的报答了。”

    傅听寒的回答仍旧慢了半拍,说的依然是那两个字

    “谢谢。”

    新家庭的生活并不顺利。

    很明显,文叔的两个孩子不太欢迎他这个闯入者来瓜分父亲的爱,动辄与他争吵哭闹。

    傅听寒往往是安静的。

    他从不回应那些敌意,只是摘掉助听器,缩在阳台一角,望着天上云卷云舒。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他捱过了第一个没有蝉鸣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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