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间很好,我不来了

    那药碗上还盖着一个木盖子,此时一打开,一股浓郁的药味从药碗里传出来。

    大夫不敢抬头,哆嗦着把药递上来,

    “请姑娘喝药。”

    江清月耳边嗡的一声,只觉得脚下一软就要站不稳,踉跄着往旁边挪了一步,按住桌子才堪堪站稳。

    虽然早做好了准备,虽然早也想到了会有这个结果,但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才发现心好疼。

    真的好疼好疼。

    比想象中,更疼。

    一股无力感,委屈感,无助感,从心中像喷井式的增长,像野草疯长,水雾涌入眼眶,变成泪珠滚滚下落。

    原本以为哪怕是这个结局,也能看淡,但是他发现似乎不能。

    难过,悲伤,不甘,委屈,无助……充斥心间。

    “这是……落胎药?”

    大夫顿了顿,不敢撒谎

    “是,请姑娘喝药,莫让他人为难。”

    大夫生怕她不喝,带着卑微的祈求语气。

    江清月只觉得一阵寒风袭来,凉得让人打寒颤。

    “是谁让你送来的?”

    虽然心中有答案,但是她还是想要亲耳听见。

    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有些赌气的意味。

    赌气,说明在意。

    那大夫不答话,答案显而易见。

    “请姑娘喝药。”大夫催促。

    来之前,将军交代,必须看着人把药喝了。

    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这一碗药上,他不敢掉以轻心。

    江清月回头,看了一眼牢狱的小窗,那里能看到一点外头的天空。

    在大夫再一次的催促下,她回过身,上前。

    她的脚步走得极慢,一步一步。

    她轻轻抬手,端起了药碗,仿佛这药有千金重。

    碗还热的,一看就是熬好立马便送了过来。

    看着这黑漆漆的药,倒映着狱中那一扇小窗,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她两手端着药碗,送到嘴边,紧紧的拧着眉,而后,把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有些药汤落在衣襟,也浑然不觉。

    那大夫看她喝药,确认她把药喝下去,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低着头,道了一声多谢,退了出去。

    随着落锁的声音,江清月再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泪水肆意。

    心口疼到仿佛要窒息。

    原来,她是有期待的。

    所以期望落空,才这般难受。

    是因为他在床上那般温柔的待她?还是他看见她被孙晓晓欺负,直接将玲珑坊买下来送给她?还是他对她说我会护着你?还是他信誓旦旦的向她承诺不会让她受委屈?……

    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是沉溺在他随口说说的温柔甜蜜,还是在她艰难的人生里,他也曾是照耀她的一束光,所以她贪恋了?

    她不知道。

    只知道此时此刻,心痛得要死,痛到无以复加。

    因为有期望,所以会痛苦。

    因为动了心,所以才觉得委屈。

    她以为自己已经看淡,却不想无意识中,还是亲手给了他刺向自己的刀,刀刃锋利,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心真疼啊。

    身下涌出一股热流。

    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失去什么,那种空落落又无助的感觉,几乎要让她疯了。

    小腹的疼痛,比之心疼更甚。

    像是有无数把刮骨钢刀,在她小腹中横冲直撞,要把她的心肝脾肺都拽出来割出来挖出来。

    她痛得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

    腹中的疼痛越发强烈,一波一波的袭来。

    她疼得额头冒出冷汗,脸色苍白,空气中血腥味渐浓,越来越浓,浓得她几乎都要被呛得吐出来。

    身上的疼痛让人抓狂,小腹处的撕扯感,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劈开,心口的疼痛,身体的疼痛叠加在她的身体里肆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终于忍不住,痛苦的声音从牙缝处嘶吼出来。

    好痛好痛啊。

    太痛太痛了……

    泪水打湿了脸颊。

    她现在一定很狼狈吧。

    辜负了大舅母跟二舅母的好意。

    换的衣裳都脏了。

    梳的发髻都乱了。

    那根发簪……

    她都没有力气将它收入怀中放好,或许已经掉落在了牢狱中的稻草缝里。

    我这般狼狈难堪,母亲是不是也不愿见我……

    她泪如雨下。

    终于疼得受不住,昏了过去。

    昏过去前,泪水蒙住双眼,天似乎黑了。

    狱中原本昏暗的光线,她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光霎时被熄灭。

    江清月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疼痛得她动一下都费力。

    四周一片刺目的白光。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街道。

    还有街道两边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是人群的嘈杂。

    “真看不出来,堂堂世子夫人,居然会谋害贵妃娘娘。”

    “谁说不是呢?这世上最毒妇人心。谁能想到一个女子居然能这般狠毒。”

    “直接推了人落崖,胆子真大,那崖下豺狼虎豹,听闻贵妃娘娘尸骨无存。”

    “听闻贵妃娘娘从前还很看重她,特意邀她陪着上香,却没想到,会因此丢了命,也不知道此时贵妃娘娘后不后悔。”

    “这世子夫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现在可不是什么世子夫人了,都已经跟侯府和离了。”

    “算她还有些良心,知道自己犯了事,怕牵连到侯府,先跟侯府和离。”

    “侯府也没有说法,想来也知道她的为人,她这般行径,实在人神共愤。”

    “可不是嘛,要不然江大人怎么会跟她脱离父女关系。”

    “连自己的父亲,都要脱离关系,逐出族谱,那这世子夫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是啊,夫家夫家不要,娘家娘家不要,若不是十恶不赦,怎么会落得这般孤家寡人的下场。”

    “今日被砍头,怕是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那还是有的,昨儿个我就听那几个小混混说,要替世子夫人收尸,谁不知道世子夫人貌美倾城,活的尝不到滋味,凉的尝一尝也不错。”

    听着这话,周围传了一阵哄笑声,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

    这些笑声忽的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一阵痛呼声

    “你是谁,你怎么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地痞流氓,再出言不逊,别说打人,杀人我都敢。”

    大武小武瞪着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指着那几个说荤话的中年男人,又狠狠踹了几脚。

    那几个人一看是个狠的,哪里敢跟他们对峙,哎哟着猫着腰跑了。

    一旁的绿浣和紫苏,看着囚车中的人,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

    她们哭着喊着,跟着囚车跑。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对她们指指点点,她们半点顾不得,想要跑到囚车前,却被侍卫拦住。

    “小姐小姐。”绿浣满脸泪痕,看着囚车中的人,哭得不能自已。

    囚车中,江清月一身污血,半睁着眼,往声音来处看去。

    “绿浣……”

    她出声,可是因为声音太轻,四周嘈杂,绿浣根本没有听见。

    她整个人像脱了力一般,困在囚车上。

    刚刚,她似乎听到了江家和她脱离了关系。

    呵,确实是江家能干出来的事。

    不重要,她不在意。

    她在赶赴刑场,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她微微侧头,看向天空中,今日是晴天,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她半眯着眼看去,阳光有些刺眼。

    今日之后,她再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微微探出手去,阳光落在手背的肌肤上,感受着这丝丝温暖,闭上了双眼。

    耳边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竟一个字也听不见。

    只觉得嗡嗡嗡嗡,甚是嘈杂。

    心口闷闷的,小腹还是疼。

    这一身伤痕累累,她怕是自己都不愿意见着。

    活着可真难呀。

    她自嘲的笑了笑,嘴角微微勾起,却因为脱力而很快恢复正常。

    囚车外,苏氏和沈氏看着这样的江清月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明明她们为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梳了发髻。怎会如此狼狈?一身血污?

    二人不敢再想下去,看着这样的江清月,直心疼得掉眼泪。

    刑场对面的茶楼上,有人把薛非暮拉过来

    “薛兄也来了,还是你情深义重啊,都这样了,还来送一程,谁不夸一句薛兄重情重义。”

    薛非暮看着驶向刑场的马车,皱起眉头,终是假惺惺的应道

    “总归夫妻一场,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夕日美人成为阶下囚,实在让人唏嘘。”

    薛非暮“做错了事,就该承担责任,接受惩罚,这件事,她自作自受,也怪不得旁人。”

    旁边的人对薛非暮竖起拇指“薛兄大义灭亲,实在让人佩服。”

    “听闻薛兄刚刚纳了新妾,纳的是孙家嫡女,没请我们喝喜酒,可不把大伙当兄弟。”

    “改日改日,改日一定请大家喝一杯,不醉不归。”

    “什么改日,就今日,折日不如撞日,这一改日,可不知改到什么时候。薛兄不愿请客也就罢了,我等还能说你什么不成。”

    “仁兄误会了,那就今日。今日在醉香楼,我做梦,大伙不醉不归。”

    “好好好,薛兄大气,到时候我带两个朋友给薛兄认识,他们仰慕薛兄……”

    隔壁雅间,景淮攥紧拳头,

    “我忍不了,一定要把薛非暮爆打一顿才解气。”

    东陵厌安静的坐在窗前,看着囚车中的人。

    景淮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的表情。

    顿了许久,终是开口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人死不能复生,到时候,你若是后悔了,没有半点办法。”

    东陵厌似乎没听到,目光依旧跟着囚车。

    “把那几个小混混找出来,施宫刑。那些说浑话的,拔了舌头。”

    “你找他们的麻烦有什么用,她就要死了,死你懂不懂。”

    “去吧,让他们受尽痛苦和折磨。”

    景淮看着他“你现在,是真的疯了。”

    景淮下了楼,雅间里只剩下东陵厌。

    他静静的坐着,看着马车驶入刑场。

    马车上,江清月脑中空白。

    不知道马车行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她被人从囚车中脱出来,毫无尊严的扔在地上。

    刑场四周围满了人,皆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半睁着眼,看着这幅喧闹的景象,内心毫无波澜。

    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她做的汤,给她念书,教她识字,后来母亲死了,死之前,她说我的儿,你要好好活着。

    后来江佩兰总欺负她,她避无可避,江府的下人,也从来不把她当小姐,她惊恐的长大。

    再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人,他教了她好多东西,给她讲外面的世界,不欺负她,还关心她,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了。

    又后来,她嫁给了薛非暮,她尽心尽力,把侯府当自己的家,哪怕听说薛非暮死了,她也愿意为自己的夫君守着他的府邸,孝敬他的长辈,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是侯府算计陷害她。

    她被迫和东陵厌有了瓜葛,他为她出头,给她钱花,承诺会照顾她护着她。可是现在,他要她的命。

    似乎对她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而她想要真心对待的人,都辜负她。

    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悲伤席卷而来。

    她被人拖着,丢在了闸刀下。

    她闻见了浓烈的酒味,是刽子手在用酒洗刀。

    她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缓缓闭上了双眼。

    人间很美好,但以后,她不要来了。

    刑场四周站满了人,他们看着犯人被拖到铡刀下,看着刽子手举起大刀擦上烈酒。

    有人不敢看,避开了目光。

    有些妇人怕吓着小孩,紧紧的捂住孩子的双眼,自己也往自家男人身后躲了躲,生怕看见什么血腥场面。

    绿浣和紫苏大哭着喊道

    “小姐小姐小姐……”

    她们不遗余力的喊着,这些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江清月没有听到。

    绿浣哭得不能自已,不管不顾的要冲上前去,想要自己代替自家小姐去死,可是侍卫却用刀剑拦住了她。

    刑场四周的嘈杂声随着刽子手举起刀而平静下来,

    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

    就等着咔嚓那一下,人头落地,头身分离,血溅三尺。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大刀。

    准备落下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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