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孔融的抉择

    为了尽快赶回驿馆,孔融可谓是拼上了老命。

    从袁绍府上出来后,就一路策马狂奔。

    哪怕一把老骨头都快要被颠散架了也不敢停下。

    “子义——!”

    “子义——”

    赶至驿馆,孔融大声呼喊。

    可四下都见不到太史慈的人影,他心中焦急如焚,脸色白的吓人。

    此时太阳已然落山,他错过了和太史慈约定回驿馆的时间。

    若是太史慈真以为他在城内出了事,从而逃离冀州,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以他的骑术和性格,即便现在就派人去追,也是万万追不上。

    孔融呆呆的站在驿馆,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

    脑海中接连闪过刘协在宣室挥斥方遒的画面。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大争之世,谁能不争,谁敢不争?”

    “朕为天子,不争便是死,不争大汉便要亡!”

    “爱卿要葬送大汉幽而复明的希望吗!”

    孔融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宛如行尸走肉般瘫倒在地上。

    汉室复兴的希望,真的要因他而葬送了吗。

    他老泪纵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国相!”

    突然,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传来。

    太史慈牵着马,从马厩走出。

    “子义!”

    看到太史慈的身影,孔融无神的双眼,重新焕发了光芒,整个人如释重负。

    口中似是庆幸般的不断呢喃“子义没走就好,没走就好……”

    这一刻他心中的喜悦,比当年听闻董卓伏诛的消息还要强烈。

    太史慈走近,看到孔融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由勃然大怒。

    孔融向来重视仪表和风度,如今这般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定然与城内的遭遇有关。

    “可是袁贼为难国相!”太史慈咬牙切齿,眼中凶光四射。

    “非也,非也。”孔融赶紧拉住太史慈,生怕他直接杀到袁绍府上去。

    “且为老夫端碗水来。”

    他从昏迷中苏醒后便一路策马狂奔,刚才又经历了心绪上的大起大落,如今可谓是身心俱疲。

    太史慈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弄了碗蜜水过来。

    孔融喝下大半碗蜜水,脸色稍稍有几分好转。

    正待太史慈要询问孔融在城中的遭遇之时,袁绍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驿馆门口。

    太史慈当即挡在孔融身前,将背上的一对双戟取下握在手中,一脸警惕地看着袁绍。

    袁绍翻身下马匆匆走入驿馆,看着坐在地上喝蜜水的孔融似乎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无不费解的问道“国相为何不辞而别?莫非是我有什么失礼之处吗?”

    孔融一醒过来,没聊两句就夺马而走,让袁绍感到一阵莫名奇妙。生怕他这把老骨头出什么事,便一路追了过来。

    “冀州牧多虑了,不过是着急回驿馆罢了。”孔融疲惫地向袁绍摆了摆手,“老夫并无大碍,还请冀州牧代为转告陛下,老夫安然无恙。

    今日昏迷也与陛下无关,让陛下无需忧心。老夫明日会入宫向陛下请罪。”

    袁绍心中依然充满疑问,可见孔融虚弱苍白的脸色,生怕对方出什么事,也不敢继续逼迫。

    但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两句“既如此,那国相便好好歇息,万万不可做出方才那般夺马狂奔之举。国相的安危关系到陛下的声名,万不可大意。你若是出了点差错,将会使陛下蒙受不白之冤。”

    “老夫省得。”孔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袁绍也不多废话,转身上马,带着沮授、审配等人离开了驿馆。

    直到离开一段距离后,他的脸色才慢慢冷下来。

    “这老匹夫,当真是莫名其妙!”

    袁绍阴沉着脸色破口大骂。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提心吊胆。先是担心刘协的身份被识破,后来又担心孔融出事。

    孔融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看不明白,又是殿上昏迷,又是匆匆忙忙夺马狂奔跑回驿馆,一出接着一出。

    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

    如此折腾,要是死在邺城怎么办?

    一旁的沮授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说道“主公,若是不出所料,孔融昏迷十分蹊跷。”

    “或许是陛下逼迫的太紧,他一时之间无法回答,便借昏迷为由逃避。”

    审配亦点了点头,“假借昏迷逃避君主追问,此类事史书多有记载。”

    经过沮授和审配这么一说,袁绍也回过味来了。

    咬牙切齿道“这老匹夫安敢如此,害我担惊受怕!”

    落后半个马位的逢纪也跟着大骂“孔融此举当真是奸诈,这般无赖手段都用的出来!”

    “明日等他再度入宫,定要备好十个八个医官,他要是昏迷就给他扎针!”

    “愚蠢!”袁绍不留情面地骂了逢纪一句,“你安能扎醒一个假装昏迷之人?扎醒了他又继续装昏过去,难道还能一直扎他不成?”

    孔融要是铁了心的假装昏迷,给他扎成筛子也没用。

    逢纪闻言,觉得袁绍说的有理,又骂骂咧咧几句“这匹夫,枉为孔子二十世孙。”

    这时郭图皱着眉,疑惑的说道“可他如此匆忙跑回驿馆又是何故?他若是不肯承认天子身份,主公难不成还能吃了他?”

    审配道“孔北海在许县的那几天,也不曾和曹贼有任何接触往来。或许是不愿与主公处于一室,担心落人口舌。”

    “哼!”袁绍冷哼一声,十分不满,他袁本初盛名在外,焉是曹阿瞒之流能比?

    这老匹夫若非仗着孔子二十世孙的身份,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以为,或许与那个侍从有关。”田丰忽然开口。

    众人闻言,纷纷惊异地看向他。

    居然……正常说话了?

    没有一开口就让主公下不来台?

    袁绍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厘不清与那侍从有何干系,问道“元皓有何高见,不妨直言不讳。”

    这次田丰难得没有拆他的台,他也难得让田丰直言不讳。

    田丰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方才在驿馆之时,我观那侍从颇为不俗,绝非常人;背负双戟,腰缠马鞭,亦有包裹在身,显然是准备离开驿馆。”

    “但他既为孔北海侍从,为何会有离开驿馆的打算?丰以为,定是孔北海提前叮嘱过他。”

    “例如若是入城未归,或是被主公挟持,便让侍从第一时间离开邺城。”

    田丰观察的很细致,分析的也有理有据。

    说到这里之后,众人哪里还不明白?

    那侍从包裹里必定藏着孔融的印信!

    沮授满脸后怕,叹道“孔北海当真是谨慎,他若未归,那侍从怕是要携带他的印信前往许县。向天下人昭告主公假立天子。”

    “好个孔文举,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准备,难怪他这么急要赶回驿馆!”袁绍的心中也一阵后怕,同时也对孔融心生佩服。

    此人当真是对汉室忠心耿耿,宁死也不会受胁迫。

    好在今天孔融并没有真的出什么事,否则那侍从会第一时间逃离邺城,并将孔融遇害的消息传播出去。

    田丰又道“主公何故一脸后怕?孔北海既然如此着急回来,表明他也担心侍从误传消息。”

    袁绍一脸惊喜“莫非他心中已经承认陛下是真龙天子?”

    如果不认可刘协天子身份的话,又怎么如此匆忙赶回驿馆?

    袁绍此刻握着缰绳的手都激动的颤抖,恨不得仰天长啸。

    霸业可图,霸业可图啊!

    然而,田丰却泼了他一盆冷水,“主公莫要开心的太早,一切还得等孔北海亲口说出来,才算是尘埃落定。或许他只是暂时无法分辨。”

    袁绍心中失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谁也说不准孔融是怎么想的。

    转头看向沮授,道“公与,你派人暗中盯住驿馆,严密监视那个随从。回头再安排几名医官过来。在孔文举离开冀州之前,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不管孔融今天是假装昏迷也好,真昏迷也罢,袁绍都不想继续提心吊胆了。

    假若孔融真的因身体问题出事,他也要把这个消息给按死在邺城,事后再想办法处理。

    “诺!”

    ……

    天空中月色皎洁,繁星如缀。

    太史慈把孔融搀入房间,关好门窗后,方才问道“国相今日为何如此狼狈,为何昏迷过去?”

    方才孔融和袁绍的对话他虽然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心中还是藏有不解。

    今天孔融在城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孔融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这一趟出门,老夫怕是要声名扫地,甚至连累孔家。”

    “何至于此?国相莫非当真遭那袁绍胁迫?”太史慈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孔融这番话,只能让他联想城中的天子是假冒的。国相受袁绍胁迫,不得不昧着良心指假为真。否则又如何会声名扫地,甚至连累孔家。

    孔融摇了摇头,道“子义可知……邺城的天子,与许县的那位长相一般无二。”

    “长相一般无二?”太史慈有些不敢置信,考虑到孔融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忍不住问道“国相确定没有看错吗?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孔融也是满脸感慨,“若非亲眼所见,老夫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真假天子相貌一致,毫无差别。”

    “会不会是易容之术?”太史慈还是觉得太巧了,猜测道“我听闻有一些精通易容术的高人,能模仿一个人的相貌和体态。”

    “并非易容,也并非模仿。若是易容模仿,两位天子言行举止定然一致。”孔融回想起与两位天子相见时的画面,道“虽然两位天子给我的感觉都分外真实。可许县那位懦弱,而邺城这位胸有雷霆引而不发,帝王威仪十足。”

    “甚至……”

    孔融脑海中再次闪过宣室内刘协挥斥方遒的雄心壮志。

    “甚至什么?”太史慈追问道。

    孔融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揭过这个话题“单以私心而论,邺城这位更像天子。”

    他不是不信任太史慈的品行,而是担心隔墙有耳。

    今天匆忙跑回驿馆,袁绍必然会察觉他的安排了,把他太史慈留在驿馆的目的恐怕已经暴露了。

    因而他不敢谈论和刘协复兴汉室有关的话题,否则一旦被外人听去,那就是一场灾难。

    见孔融不说,太史慈也没有多问。

    “国相既然觉得邺城这位更像天子,打算何时向天下人宣布?”

    孔融心中惆怅,脸上满是纠结的神情。

    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虽然邺城这位更像天子,可像并不意味着真。两位天子,真假难辨。我不敢轻易决断。”

    这个回答令太史慈很是疑惑。

    许县那位不像天子,邺城这位像天子。

    结果反而难辨真假?

    见孔融满脸疲倦,却眉头紧锁,深陷真假天子的决断当中,太史慈赶紧说道

    “国相,莫要多想了。且好好休息,明日再入宫观察观察。”

    “我如何能安稳入睡啊。”孔融心中有千丝万缕缠绕,胸口始终被一座大山压着。

    两位天子,总得辨出一个真假。

    他能逃避得了一时,又怎能逃避一世?

    太史慈不愿见孔融如此忧心劳神,思虑片刻后说道“曹操和袁绍想让国相鉴别真龙,难道真是为了拥护天子吗?以我看,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大汉日渐衰微,九州大地诸侯割据。国相纵然辨出真龙,于汉室而言又能如何?如今的天子,无论真假,都只是袁绍和曹操手中的傀儡罢了。”

    “既如此,国相又何必如此忧心劳神?”

    太史慈对曹操和袁绍的目的洞若观火,他们只是不想背负假立天子的罪名,他们只想挟天子以令不臣实现自己的狼子野心罢了。

    孔融闻言,浑身一震。

    浑浊的双眼中,尽是痛苦。

    太史慈所言,是他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要点。

    如今这混乱的天下,谁还在乎天子是真是假?

    即便他真的分清楚谁是真龙谁是伪帝,那又能如何?于汉室又有何益?

    不过成全了奸贼的狼子野心罢了。

    不——!

    汉室还有希望!

    倘若邺城这位是真正的天子,倘若他今日所言的谋划能够施展开,汉室还有幽而复明的希望。

    孔融再度陷入到了“大汉正统”和“大汉复兴”的抉择当中。

    他为人刚直,志节不屈,对汉室忠心耿耿。绝对无法容忍大汉正统旁落他人。

    可正因他对大汉忠心耿耿,绝不愿见大汉就是衰亡。平生所愿,便是再造炎汉。

    “子义觉得老夫该怎么做?”

    孔融看向太史慈。

    他知太史慈武艺高强之外,为人机敏,心思细腻。

    想来已经看出了一些东西,否则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

    “慈以为,真假天子难辨,国相不如对外宣称邺城的天子是真龙。”太史慈犹豫了片刻说道。

    一番交流下来,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何孔融一开始会说这一趟出门,他怕是要声名扫地,甚至连累孔家。

    因为他心中分不清真龙,担心决断错了,大汉正统便要旁落他人。

    如此便只能拖下去。

    可拖的时间长了,必然会有损名声。

    天下人都会以为他怕得罪袁绍或者曹操,或者是被袁绍或者曹操收买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得声名扫地。

    太史慈不愿孔融声名扫地,又从他的口吻当中,听出了他心中属意邺城的天子,因而才会有如此建议。

    孔融听罢,呆愣在原地,眼睛直直的望着太史慈,久久没有回神。

    太史慈见状,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很心疼眼前的老者。

    “既然国相无法分辨真龙,又不愿轻易决断,那便什么都不做,让这真假天子继续争论下去。”

    “至少不会因做出错误决断而使天子正统旁落,也不会因此成就了袁绍或是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的狼子野心。”

    “另外,慈窃以为,天子若有天命在身,焉能被伪帝取而代之?”

    最终,太史慈还是说出了他不想见到,但却是孔融想要的答案。

    “善……”

    孔融轻轻点头,声音无比沙哑,仿佛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一样。

    这个刚直不阿的老者,要以牺牲自身名誉为代价,牺牲孔家声誉为代价,从“大汉正统”和“大汉复兴”这两难的抉择当中走出第三条路。

    许县那位天子,无论真假,都担不起三兴大汉的责任。

    邺城这位天子,若为真,则大汉正统尚在,则大汉复兴有望。

    若为假,则大汉正统旁落,可大汉却有复兴之望。

    一切,便等明日入宫之后,做出决断。

    这章很难写,稍事休息,下一章再润色润色,个把小时左右发布,依旧是四五千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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