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来客(二合一)

    秋寒胜冬。

    街上行人来往,皆已添了衣裳。

    林白吃了早饭,便开门坐诊。

    白先生愈发精力不济,饭量也越来越少了。

    这些日子以来,白先生只看林白诊病,已极少开口了。

    而且把医馆往来的药商也都介绍给林白认识,还不厌其烦的叮咛谁家实诚,谁家爱搞虚的。

    开了几十年医馆,白先生虽医者仁心,不计较钱财,可也深知人情世故。

    过了晌午,白先生午睡,林白独自坐堂。

    秀秀坐在一旁纳鞋底,她针线活儿比贞姐差了不少,只能说还凑活。

    如今林白穿的戴的,都是秀秀一手包办。

    “你家是不是没衣裳了?”秀秀一边纳鞋底,一边瞅林白,皱着眉头问“天冷了,你穿这么单薄呢?”

    林白勤习内功,已不惧寒暑。

    无极功马上就到第八层了,内力之深厚,犹在裴宁之上。

    按裴宁的说法,修到无极功第八层已经是当世的顶尖人物了,便是青羊派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我不怕冷。”林白只看医书,也不瞧她。

    “我看你还是缺个人管。”秀秀向来有道理,她瞥了眼林白,小声问“你老大不小了,还不寻门亲事吗?”

    “我名声不好。”林白言简意赅。

    “都是街上瞎传。”秀秀笑笑,歪头看向林白,“我瞧你怪好的。”

    俩人正闲扯着天,从外面走进三个人。

    打头是個贵妇,身后跟了个丫环,还有个衙役。

    是任巧云。只不过丫环不是林白熟悉的那个,倒是衙役相熟的很,是牛二。

    林白自打回到花溪县,就埋头医馆,再没跟任巧云见过。

    两人昔日是差点上床的交情。也不知到了现在,交情还有几分。

    “你们出去等着罢。”任巧云摆摆手,赶走那丫环和牛二。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林白起身拱手,一脸正气。

    在秀秀跟前,林白得做出榜样。

    “确实不太舒爽。”任巧云叹了口气,目光幽怨的看向林白。

    “……”林白只当不懂。

    任巧云看向秀秀,脸上出现几分笑,走上前问道“秀秀姑娘好漂亮的手艺,给谁做的鞋子?”

    “还能给谁?”秀秀瞥了眼林白,嘴上埋怨,“他脚大的很,顶别人俩了,鞋底和面儿都得多用好些料子。”

    任巧云闻言咯咯地笑,道“傻丫头,脚大有脚大的好处。伱如今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秀秀歪头,没听明白。

    “夫人怎么不舒服?”林白咳嗽一声,打断任巧云的骚话,“请坐。”

    “你看病就看病,瞪我干嘛?”秀秀不解的看向林白。

    任巧云又是一阵笑,待坐下来,伸出手臂,娇声道“最近胃口不太好,心情也不舒畅。”

    这妇人当真是风骚的很!最近街上有传言,说她挨了县尊老爷的打,如今看来,怕不是真的……

    林白又问了起居和饮食,这才伸指把脉。

    没啥毛病。就算有,也是作的。

    “夫人康健的很,我给夫人抓个开胃的方子,回去吃上两天就好了。”林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是心病。”任巧云又是一笑。

    林白只觉头疼,只能推了推秀秀,道“秀秀,你去后堂瞧瞧白先生醒了没。”

    秀秀也不傻,她瞧瞧林白,又瞧瞧任巧云,嘴上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就往后堂走了。

    “她怎一副我要抢她钱财的样子?”任巧云笑笑,又看向林白,压低了嗓子,问“裴贵人给你来过信么?”

    “没有。”林白摇头。

    “没有?你们都……”任巧云掩口笑,面上春意更显,“林转轮,练武之人是不是格外的紧致些?”

    林白“啥?”

    “裴贵人从小习武,能跟常人一样么?”任巧云笑。

    这谁知道?

    林白一时无语,只能摆出严肃脸,道“这里并无六耳,夫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林转轮,你到底是攀上了贵人,说话比从前硬气多了!”任巧云颇为生气,“当时是谁指点于你,是谁让你巴结裴宁的?”

    “你直说是什么事吧。”林白叹了口气,只觉头疼,敷衍道“我心里念着你的好儿,可你也知道,我是裴贵人的帐中玩物,不敢跟你走的太近。”

    “我自然明白你的苦衷。”任巧云似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之情,叹息道“那挨千刀的今早带人出了城,说是要去迎一迎贵人,过两天才能回来。”

    林白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任巧云所谓“挨千刀”的指县尊老爷……

    若真要来贵人,林白估摸着,青羊派要来不少人。

    “有什么不好么?”林白不解。

    “好什么好?”任巧云愈发叹气,“我哥死了,青龙帮也没了,前番还有姜荣的事,他愈发看我不顺眼了,动辄骂我淫妇。其实我都是为了他的前程,你当我真愿意跟别人睡?如今他要是巴结上了贵人,我还有立足之地么?”

    “姐姐放心。”林白立即做下承诺,“裴贵人对我还算赏识,我不会让姐姐受了欺辱的。”

    “那就靠你了,你多给裴姑娘吹吹枕头风。”

    任巧云面上转晴,低声讨好道“今晚可得空?姐姐好好伺候伺候你,怎么样?”她说着话,眼中带着媚。

    “……”林白哪敢啊,赶紧拒绝,道“姐姐,裴贵人不许我交接外人,我也没那个胆子。”

    “她还能给你上了贞操锁不成?”任巧云笑着起身,往下看了一眼,“我走了。他日若是想了,就来找我。”她说着话,迈步扭腰,风风骚骚的走了。

    送走任巧云,林白揉了揉脑袋,只觉比跟齐仙师打一架还累。

    “你可长点心,外面坏女人多的很。”秀秀从后堂出来,严肃的叮嘱。

    “就你懂!”林白狠狠的揉了揉她的头。

    秀秀也不气,继续纳鞋底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街上的稀罕事儿。

    临到傍晚,忽听外面有马蹄声。

    林白起身出去看,只见白马黑衣,腰间挎剑,正是裴宁来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没什么变化,腰肢照样细,人还白的很。

    林白拱手一笑,心知一切顺利。

    裴宁眼角眉梢也是笑,她并不下马,从怀里摸出个巴掌长的精致木盒,丢给林白。

    林白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支玉簪。

    “没见过黑发戴黑簪的。”裴宁笑容轻松,“人说君子如玉,便送你一支玉簪吧。”

    “多谢。”林白把木盒收到袖中,拱手一礼。

    裴宁点点头,扭转马头,径直离开。

    两人相交虽不久,可已有默契,她这是晚上再叙的意思。

    回了医馆,秀秀赶紧让林白把那玉簪拿出来看。

    待她拿到手里,便使劲瞧个不停,嘴上碎碎念,还一直对着林白头上的黑簪比划。

    “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林白不看重这些东西。

    “我才不喜欢。”秀秀把玉簪放归木盒,递给林白,“外公说了,我们医家就算富贵,也尽量少穿金戴银。”

    待吃过晚饭,林白趁夜回家。

    等到夜半,忽听屋外微风吹过。

    很快,裴宁推门进来。

    她轻功高明,以前林白根本听不到她的动静,如今却不一样了。

    裴宁已换了身家居便服,束发于后,人柔和了许多,倒像是利剑归了鞘。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簪?”裴宁进门坐下,开口便问。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织席贩履之家,还是用黑簪好了,也算是不忘本。”林白满口胡言,毫不脸红。

    裴宁点点头,似是信了。

    “怎么样了?”林白给她倒上茶水。

    “那位一直寻不到踪迹的张仙师露面了。”裴宁摩挲着茶杯。

    “怎么说?”林白问。

    裴宁笑笑,把她这一个多月的所见所闻尽皆说来。

    原来裴宁回到青羊派,说出齐仙师身亡和童长老失踪的消息后,青羊派就乱了套。

    此番自海外而来的仙师共三位,一个被裴无用虐杀,一个死于天琅山,只剩下张仙师一个了。

    而这张仙师一直不见踪迹,裴宁等了半个月,张仙师才回到青羊派。

    那位张仙师在听到齐仙师身死,且童长老有摸尸之嫌后,立即暴跳如雷,发誓要报仇。

    可又知晓齐仙师死前留下“九阴山”三字后,他再不提报仇之事,也不出外寻欢了。反而向青羊派许下重诺,让青羊派接管此事。

    如今青羊派的人已经去了天琅山。

    “那洞窟内早被你我清了痕迹,那杆土黄色的旗子也藏了起来,童长老更是化成灰了。”

    林白得出结论“青羊派的人又不是仙师,他们没有仙家手段,很难查到你我身上,反而会满天下的找童长老。”

    “至少现今看来是这样。”裴宁点头,但还是谨慎道“总归咱们还需多加防范,你莫露了内功底细。”

    林白自然应下,他也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儿了。

    如今石盘在手,自己只要勤奋修习,将无极功修至圆满再说。

    就连裴无用藏起的东西,也可以先不去找。

    一切稳妥为重。

    “任巧云说县尊去迎接贵人,是谁来了?”林白趁机问。

    “我爹。”裴宁侧过头,看向林白,道“还说要见见你。”她面上带着笑,烛火下更显惊艳。

    林白最烦见大人物,尤其是心思多、实力强的老狐狸,一个不注意就露了破绽。

    “见我做什么?你不能推掉?”林白抗拒。

    “好些人给他传了信,说你是我的男宠,还说我秽乱不堪。”裴宁笑。

    林白诧异的很,无奈道“你爹堂堂国师,瞧不出你是完璧之身?”

    裴宁只是笑,也不回。

    “他跟裴前辈相比,谁高谁低?”林白问。

    “你太高看他了,也就比我强些罢了。”裴宁先是不屑的笑,待看到林白松了口气,便立即抓住林白手掌,一阴一阳内力涌入。

    过了良久,裴宁才不服气道“你当真快,也就青羊派的创派祖师能跟你比一比了。”

    “我这是一直担心的紧,所以学的快了点么。”林白小声的说。

    裴宁不再多说,迈步往外走,临到门口,丢下句话“我爹后天到,到时我来接你!”说完,人影晃动,已不见了踪迹。

    又是一晚苦修,林白照常去医馆。

    待到下午,秀秀忽的凑到跟前,脸上带着开心的笑,献宝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个木簪。

    “坐好别动。”秀秀转到林白身后,踮起脚尖,“我刚跑了好几个地儿,专门给你挑的。”她说着话,解下林白的黑簪,塞到林白手里,又给他细细的梳了梳头,挽好头发,插上木簪。

    做好这些,她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铜镜,“你瞧瞧,这才好看。”

    “花了多少钱?”林白问。

    “花我的钱,又不是你的,你心疼什么?”秀秀神气的很。

    “我怕你心疼。”林白忍不住笑。

    “不心疼。”秀秀喜滋滋的,歪着头,使劲的打量林白的头发。

    待到第三天,晨间时分,裴宁便来了,还给林白带了匹马。

    林白没法子,只能跟从。

    两人骑马并行,走了一会儿,裴宁忽道“你怎换了簪子?不是说戴黑簪以示不忘本么?”

    “簪子?”林白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解释道“这是秀秀昨日买的,非要让我戴着。”

    裴宁闻言嗤笑,侧面看向林白,道“她过了年才十一岁。”说完,她拍马往前。

    林白“???”

    从南城大门口出,便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花溪县官吏皆至,连同世家豪族,还有不少耄耋老者,怕有上千人。

    码头上的工也停了,河面不见半个船只。

    这么多人从早上等,挨到晌午,才见一船缓缓驶来。

    又等半天,下来一群穿道袍的童子,人人唇红齿白,手持拂尘,立在路两侧。

    过了半晌,这群道童忽的高呼“恭迎国师。”

    只见一人从船上轻轻飘落在地,未惊起半分尘土。

    那人大概五十来岁,黑须黑发,束道冠。

    宽袖道袍上绣有祥云金丝,左手抱拂尘于胸前,右手托着个玉如意。

    当真是仙风道骨,一派出尘之气象。

    迎客之人纷纷行礼,口呼国师。

    那人脚踩小四方步,走上前,抬眼瞧了众人,微微点头,道“贫道稽首了。”

    林白远远瞧着,感叹问“这么气派的人,我委实想象不到他舔仙师鞋底的样子。”

    裴宁看向林白,目光愈发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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