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矜贵

    宋清漪刚打出“不方”两个字, 电话便响了。

    她走到走廊里,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接起来。

    陈铎的妈妈是个女强人, 和他爸一起打下了一份基业,如今公司事业蒸蒸日上,大小也算是个上市公司。

    两人还有个小儿子, 名为陈灏,如今上高二,学习不太好, 陈妈妈便把公司的事儿都交给陈爸, 自己安心回家陪孩子, 也算是功成身退。

    陈铎和他爸妈不亲, 所以宋清漪也很少去, 跟他们的关系不算亲近。

    这手机号放在她这里也很久不曾联络。

    竟是忘了删。

    “喂?”陈妈的声音很温和, 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柔情, “清清, 你在哪儿啊?”

    “a市。”宋清漪中规中矩的回,“阿姨, 有事吗?”

    “没什么事。”陈妈说, “你和阿铎也很久没回来了,什么时候一起回来看看啊?”

    宋清漪一顿。

    电话那头忽然传出一句吼声,“妈, 你不嫌丢人吗?我哥做的那是人事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给清清姐打电话不是恶心人吗?”

    电话被挂断。

    宋清漪望着屏幕壁纸发呆。

    两分钟后,电话又打了过来。

    “清清,你别放在心上, 灏灏童言无忌。”陈妈依旧很有风度的说。

    宋清漪心想,陈灏说得没错啊,陈奶奶不喜欢看新闻也就算了,你闲在家里都不刷你儿子的新闻吗?况且,陈奶奶不识字,难道你还能看不懂?而且,陈灏眼看就快成年了,这还能叫童言无忌?

    只是她也就这么想想,懒得和她撕扯,毕竟算是长辈,是故她只嗯了一声。

    “你在a市做什么?还在做跟组编剧吗?”陈妈问。

    “嗯。”宋清漪不咸不淡的应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基本都是陈妈在问,宋清漪就随口应答几句。

    她反正一直习惯了做一个倾听者。

    等到寒暄完了,陈妈才正式进入正题。

    “清清,你们的事情阿铎也和我说了,阿姨对你们不能最后走到一起深表遗憾,只是,你们毕竟一起长大,没有爱情也还有友情在。”

    “所以呢?”宋清漪淡淡讥讽道。

    “阿姨希望你能把这件事瞒下来,起码不要对奶奶说。你也知道的,我们自小就没有陪在阿铎身边,他最亲的人就是奶奶和你了,而奶奶对你有多好你也知道,前几天奶奶刚查出了脑瘤,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她这么大年纪,肯定受不得刺激。”

    “你要是愿意的话,阿姨想认你做干女儿。”

    “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你看行么?”

    宋清漪沉默着。

    良久之后,她松开紧咬的下唇,嘴里有浓郁的血腥味,沉重而缓慢的说:“阿姨,我不欠你们的。”

    陈妈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自然不欠。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阿姨这样做也是因为喜欢你,就算你和阿铎做不成夫妻,以后还能是朋友。”

    “道德绑架吗?”宋清漪漠然道。

    “怎么会?!”陈妈的声音高了几个度,“阿姨是真的喜欢你,乖巧懂事还孝顺……”

    “所以就拿准了我不会拒绝?”宋清漪冷笑了声,“我是人,我也会嫉妒、会委屈、会怨恨……”她原本情绪还蛮激动,但话一出口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反正她就算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个笑话。

    宋清漪有很多话想说,但所有的话在自己喉头转了几遍,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她只是沉默着,尔后便听到电话那头陈灏在说话,“妈,陈铎没有心你也没有么?就他干的那些事儿还算是人么!你明明知道了还为虎作伥!你这是为非作歹!陈铎他配不上清清姐,你也别去骚……”

    啪的一声传来,吓得宋清漪整个人都哆嗦了下。

    是很响亮的巴掌声。

    陈灏顿时噤了声。

    准确的来说是电话里变得沉寂起来。

    陈灏自小跟在父母身边,性格挺乖张的,而且叛逆期来得又早又长,以前宋清漪会收到陈铎的求助,跑遍小半个城市去找人也是常事,找到了以后,宋清漪也不会说教,只是很意外的,陈灏竟更听她的话。

    陈灏逃学翘课在学校打架都没挨过打。

    如今竟因为她的事情挨了一巴掌。

    电话那头猛地把电话掐断。

    宋清漪听着嘟嘟声,内心无法平静。

    她颤着手给陈妈发消息:以后让陈铎别来招惹我。

    之前那震彻耳膜的巴掌声还回荡在她耳边,终是放心不下,从通讯录找到陈灏的号,给他发了条短信:好好读书,成绩好给你奖励。

    陈灏没回,或许此刻也没时间和心情回。

    把手机放进兜里,整个手心都是发麻的。

    她背过身去,刚好有一扇窗户。

    a市晚上的星空是极好看的,繁星错落有致的洒在夜空之中,给暗黑色的天空带来别样的色彩。

    宋清漪颤着手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没有烟。

    她去柜台买了一包,然后走到吸烟区,哆嗦的点着了手里的那一支烟。

    明明灭灭的微弱火星在她葱白的指间燃起,熟悉的尼古丁味在不停侵蚀着她的神经,她需要靠这样的东西来麻痹自己。

    她知道陈阿姨想认她做干女儿的目的。

    不过是把她卷进陈家,让她就此失声。

    陈铎便能和尚研自此安然无虞。

    她彻底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正是看得出来,她才更加心寒。

    她清晰的记得,当初的第一笔稿费除给爷爷和陈奶奶买了礼物之外,她只留下了自己的零用和学费,其余悉数借给了当初遭遇公司危机的陈家父母,毫无保留。

    宋清漪的回忆又开始翻滚,心里如刀绞一般的痛。

    很多事情她都不愿意去想,想了也是徒劳,他们就是拿准了她。

    相处了这么多年,谁都知道她的弱点,于是当变成敌对时,谁都能来踩她一下,借着她的心软逼她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陈奶奶得了脑瘤?

    她早都知道,老毛病了。

    这会儿被提起,她还觉得好笑。

    烟雾在她眼前弥漫开来,她抽了一口,劲儿有点大,很呛。

    **

    “靠靠靠!南哥!”魏嘉上了个厕所回来以后直爆粗口,“你快去看看。”

    程逸也刚接了个电话,是白家打来的,祝他生日快乐,顺带给他卡上又打了一笔钱,他跟着聊了一会儿,电话刚挂,魏嘉就急冲冲的跑了进来。

    他一挑眉,“怎么了?”

    继而扭头看向宋清漪的位置,她出去接个电话怎么这么长时间?

    他刚一站起来,魏嘉立马扑过去,如果不是他推得及时,估计得抱住他。即便如此,魏嘉还是晃着他的肩膀,“我靠!南哥!她要不是你媳妇儿,我真爱了啊!太踏马的撩了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以前眼瞎的竟然觉得尚研比她好看???我靠!今天她给我刷新审美观了又!”

    程逸听得太阳穴直突突,把他手一拍,“说重点。”

    魏嘉激动的心情忽然压下去一点,但还是捂着自己的心口,“嫂子在外面抽烟,太她妈撩了啊。”

    魏嘉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阵风飘过。

    包厢的门被迅速拉开又关上,程逸飞快跑了出去。

    魏嘉还在消化自己之前看到的场景。

    少女一袭白色长裙,及腰的黑色长发散在腰间,葱白的手指捻着一支烟,站在窗边,脸色苍白柔弱,吸烟的姿势熟稔,更多的却是将烟放在指间,不抽,就那么任由它燃着。

    烟雾在身边弥漫,美艳不可方物。

    就连一向不八卦的苏江都忍不住好奇,“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魏佳重重呼了一口气,“我怀疑宋清漪那部《余晖》里的原型是自己。”

    苏江&徐长泽:“嗯?”

    《余晖》是宋清漪的中期作品,女主角没用尚研,而是用了新人,那个女星一炮而红。

    女主余晖是个画家,最爱的事情就是穿着长裙去海边散步,然后她邂逅了一个男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好,倾其所有,然后男人最后被发现是个pua,并欠下了巨额借款,同时在外和好几个女人虚与委蛇。

    只是在这场骗局里他也动了心,发现真相的余晖和其分手。

    男人做了很多事情来挽留,余晖却再也不看不管,做的极为绝情。

    只是她常会在深夜想起两人在一起的场景,悲伤又难过,于是她便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

    或是她会在深夜里疾驰到海边然后画一幅画。

    故事的结局是余晖在海边的落日余晖里画了一幅画,橙红色的夕阳慢慢落到海平面以下,余晖洒在她的身上,染红了她那一袭白裙。

    电影里用了太多迷幻的手法,情节也并不是从相遇为切入点,而是以余晖深夜疾驰到海边为开端,继而通过回忆和现实的两条发展来构成故事线。

    让很多观众印象深刻的便是最后一幕。

    余晖恬淡的笑着,画的却是一副向日葵。

    关于这部电影,界内众说纷纭。

    有说这部作品不好,太过迷幻的,又把这部作品捧上治愈系电影神坛的。

    但不得不说,当年它在某知名影评平台达到了9.1的高分。

    对于魏嘉来说,迷不迷幻不重要,关键是美啊!

    美的摄人心魄,让人不敢亵渎。

    他刚刚在外面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余晖。

    甚至比电影里带着浓厚镜头感的演员更加贴切。

    他看着苏江和徐长泽,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妈的,我刚刚竟然可耻的心动了。”

    苏江斜睨他一眼,“趁早心死为好。”

    徐长泽也走过去拍他的肩膀,“你心动不动无所谓,关键是你怕不怕被南哥打死?”

    魏嘉:……

    这点理智他还是有的好嘛?

    **

    程逸长腿迈的飞快,只是大致瞟了几眼便确定了方位。

    但是在快要过去的时候却放缓了脚步。

    少女脊背挺得僵直,发梢在微风中轻轻掀起,指间的烟雾在其身边环绕。

    仿若一座孤岛。

    谁都无法停靠。

    她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掐灭扔进垃圾桶。

    程逸以为她不再抽了,未料想她又拿出一支烟来,颤着手点燃。

    这似乎是她点烟时的经典动作。

    在想要抽烟时,她总是心神不宁的。

    灵魂似乎随时都会抽离。

    程逸正要过去,却见一个大概十□□的男孩儿过去搭讪,“姐姐,一个人啊?”

    宋清漪偏过头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男孩儿伸手往她肩膀上探,宋清漪往一边挪了两步,皱眉道:“滚。”

    男孩儿笑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留个联系方式呗?”

    宋清漪没搭理他,他的手正要往宋清漪的肩膀上搭,却被程逸给掰住了手腕,立马哀嚎出声,“啊啊啊,疼疼疼。”

    程逸勾唇,“滚。”

    “你谁啊?”男孩儿喊。

    宋清漪此刻也回过头,程逸站在光影斑驳之中,眼眸是深邃的黑色,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是身边气压很低,让人不大敢靠近。

    程逸一字一顿,幽幽道:“她老公。”

    说着把男孩儿的胳膊一甩,拉过了宋清漪的手。

    男孩儿看了他俩一眼,自能自认倒霉,不忿的离开。

    宋清漪却呆在原地,指间的烟雾还在燃着,她的右眼皮跳了下。

    只见程逸侧过头,整个人覆在她身前,遮住了她眼前大片的光,她的视线顿时变得狭隘起来。

    本就是在窗边,如今往后一退,直接便靠在了墙上。

    指间的烟被她摁在墙上弄灭,立马掉在地上。

    她心虚的低下头。

    沉默良久之后,程逸忽然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她的眼尾还泛着红,脸色苍白,显得格外魅惑。

    宋清漪含糊不清的问,“你做什么?”

    程逸不由分说的吻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微笑唇覆在她的唇上,牙齿咬着她的下唇,同样含糊不清的说,“我就是太纵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