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淬火焚心(二十一)

    “今夜月色不错,我闲来逛逛,恰好看到父皇又登去了太极殿——那么个破地方,数他稀罕得紧,隔三差五便要去一趟,坐坐上面的龙椅。可巧他前脚踏进太极殿,你后脚便来云台,我道是来做什么,原来是同前夫幽会。”萧冠姿倚在屏风边上笑,“真是好一对情深意重的苦鸳鸯,我听得都要落泪了——倘若不加上我就更好了。”

    秦仙媛刚刚反应过来,没命地爬到她脚边,哭着求道:“殿下…殿下您饶了我,千万不要告诉陛下…”

    萧冠姿轻轻一抬脚便挣脱开了。

    “我何时说要告密了?我若告发你,自己也少不得一顿好打。我若是你,现在就夹起尾巴回万清福地,免得陛下回来后寻不到人。至于你这前夫…”她说罢,抬起头面带笑意地看向司马炼,“我有几句话想要同他说。”

    秦仙媛慌不择路地离开后,偏殿只余司马炼与萧冠姿二人。

    萧冠姿像是个天生的软骨头,整日一副疲惫迷离的神色,走哪儿便要躺哪儿。

    她坐在桌案边,小臂举着烟斗在墙边叩了几下,烟灰跟着簌簌而落。

    司马炼开口提醒:“太女殿下深夜来此不妥,孤男寡女,会污了殿下名声。”

    “‘太’、‘女’——”萧冠姿听到这个称呼后,慢慢重复了一遍,随即捧腹笑得花枝乱颤。笑够了停下,又仰起头来看他。

    “离我这样远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她放下

    烟斗道,“不过,我若说我真能吃了你呢?”

    司马炼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殿下此话何意?”

    “早前我也有位驸马,可惜他宁伤了自己也不愿娶我。”萧冠姿托腮道,“如今父皇又动了心思,想要再为我寻一位——他说,状元郎与檀卿都很不错,容色上乘,对他忠心。可檀沐庭藏得太深,我总觉得他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所有人。”她说话间顿了顿,睨了他一眼,继续道,“你这个人模样倒是不错,只可惜前头有位如珠如玉的小阁老,后来的人便是再像也是鱼眼珠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种感觉了…”

    “殿下深夜来此,只是为了想找个人说话解闷吗?”司马炼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随后越过她走到门边,“臣愚钝,既说不好也听不懂,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萧冠姿面露怒色,将烟斗狠狠砸在他身上。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卑膝逢迎的一条狗罢了!连自己的女人都舍得送出去,你比我又强在哪里?!”她气得浑身发抖,“孤且实话告诉你,摄政王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即便好利索,睁开眼,什么都变了。没了他,光献就是个废物——起小就是,真是搞不懂,一个两个总盯着她瞧,多肥的一块肉?你们究竟是有多饿?”

    方才司马炼侧身躲闪,但仍被烟斗砸中了颧骨,这会儿已经开始发红。

    他深吸一口气,道:

    “殿下若还不离开,臣便请人送殿下回宫。”

    萧冠姿是一路尾随皇帝而来,自然不想惊动旁人。

    “司马炼,你有种。”她冷冷一笑,拂袖摔门而去。

    萧冠姿离开后,司马炼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要将门掩上时,见拐角处有一抹红色暗影。

    “檀兄?”司马炼试探着唤道。

    檀沐庭自暗处走来,鬓角眼尾还带着一丝醉意。

    “我喝多了,夜半渴饮,便想着出来透透气。”他淡淡出声,细长眉眼被凉凉月色衬得有些冷。

    司马炼望着他,问:“檀兄可曾听到什么吗?”

    “为何这样问?”檀沐庭笑说,“难道阿炼碰上了什么事吗?”说着朝偏殿内扫了一眼。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司马炼沉眸,又道,“夜深风凉,檀兄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罢便合上了门。

    檀沐庭看了看紧闭的偏殿,随后走到宫檐下。他远远望去,萧冠姿的背影像一只不断跃动的黑点,刚出了云台。

    萧冠姿的身形仿佛鬼魅,幸而皇帝不喜欢别人发现他对太极殿的执着,她才得以从容地避开六路守卫回到德阳殿。

    崇殷等了她许久,见她平安归来,也放下了心。

    萧冠姿卧回了榻上,一句话也未说。

    崇殷见她心情不佳,回身翻找了一会儿,没看到东西,便出声问道:“殿下的烟斗呢?”

    萧冠姿一愣,从被子里爬出来,见他手边卷好的烟丝和热腾腾的茶,没来由地一阵恼怒

    。

    “戒了!”她烦躁地说。

    然而这和尚听到后,五官都绽开来。

    此时她才发现,这和尚长得很好。他五官十分端正,同宇文渡的长相是一类,他们像是精心捏过的陶瓷,有些英气在其中,而崇殷却不像宇文渡那般戾气丛生。兴许是念经念得久了,面相就变了,崇殷的仁慈由内而外,高兴时情绪也是由内而外的。

    就比如在此时,他就很高兴。

    “我听说,这对身子不好。”崇殷将费时卷好的烟丢了,回身对她道。

    萧冠姿丢了烟斗,又不想同他解释自己刚刚去了哪儿,这才撒了个要戒的谎。

    至于为什么不想,她自己也不知道——许是因为自己身份尊贵,没必要同他解释吧。

    她仰面合衣躺着,没有一丝睡意。

    立夏前后,北地的夜还凉着,却已经开始有蚊。她挥了挥手,总有一只蚊虫在身边,打不死,抓不住。

    她心底又开始烦躁,高声唤他:“和尚,上来。”

    崇殷褪了上衣,听话地上了榻,躺在她身侧后熟练地伸出一只手臂,将她圈进怀中。

    萧冠姿身子一僵,想说自己还未起兴。可和尚也好似没那个意思,就只是这样抱着她。

    蚊子落在热意散发的宽阔脊背上,慢慢开始吸血。

    公主不知道,蚊虫饮血可活命,也有人有情饮水饱。

    春夜有风无雨,月色透过红木窗,悄悄洒下一片朦胧青白。

    身后的和尚安安静静,她心头的烦乱渐渐平复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公主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