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上供

    “如果大将军肯出手,吐蕃朝夕可灭!”慕容鹉笑道:“如此一来,自长安以西万里皆沐汉风,朝廷再无西顾之忧呀!”“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王文佐笑道:“我方才只是说除掉钦陵,至多收复青海,至于攻吐蕃本部那还是算了,雪域高原山高路险,气候严寒,我这个年纪还是算了吧!”“这倒也是!”狄仁杰道:“大将军乃国家柱石,岂可轻动,其实只要能收复青海河湟之地,便断吐蕃一臂,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交给后辈也就是了!”王文佐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唐与吐蕃最主要矛盾其实就是对青海陇右地区的争夺,对于唐来说,青海陇右地区不但关乎丝绸之路的控制,还关乎关中核心地区的安全,势在必争;而对于吐蕃来说,青海不但是青藏高原最方便的一条出路,而且土地肥沃,宜农宜牧,一旦失去了青海,仅凭高原本部的农业基础,维持现有的吐蕃统一国家都很难。所以吐蕃与唐之间的战争其间虽然有间隔的和平,但打打停停持续了近两百年,几乎与两大帝国同始终。究其原因,双方的战争是由其地缘政治决定的,而非某个帝王的好大喜功。而地理环境也决定了唐帝国很难把自己的力量投射到雪域高原去,所以王文佐的计划只是在有生之年摧毁杀死钦陵,夺回青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后辈吧!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留给平衡诸子之间的实力,并尽可能推进新大陆的拓殖事业。王文佐的入京在长安的政坛掀起了一番新的浪潮,朝堂诸公们已经意识到,既然河北的半割据状态已经是既成事实,那么维持好双方的关系,确保河北方面对长安统治合法性的承认就是重中之重了。而王文佐的亲自前来,对天子的朝拜无疑是对这一合法性最好的承认。毕竟在古代中国传统的政治话语体系里,虽然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但也有半独立的诸侯存在,王文佐虽然不是李氏宗王,但他也通过与王室的联姻,获得了姻戚的身份,又有足够的军功,以此来担任方伯,统御东方的蛮夷诸部,仿佛春秋时的齐桓、晋文一般,倒也说得过去。既然在政治伦理上说的通了,那阻挡这些人拜访王文佐的最后一点障碍也就不复存在了。无论是为了充叙旧情还是为了将来做准备,王文佐的宅邸门前早已是门庭若市,车马盈巷,似乎过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早已不复存在,全然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下官考功司郎中许少勋,乞郎君通传王方伯赐见!”一名身着绯袍的官员向狄仁杰双手奉上名刺。狄仁杰接过名刺,露出含着歉意的笑容:“许郎中,眼下敝主尚有贵客,今日只怕无法一见!”“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那许少勋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那明日——”“明日大将军要入宫,恐怕也不成!”狄仁杰笑道:“这样吧!要不许郎中先回去,若是大将军有空,在下自当派人去府上通知一声,如何”“那就有劳郎君了!”许少勋向狄仁杰拱了拱手,退出门外,他走到自己的马车旁,看了看巷子里排的满满的车马,禁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自己已经赢得了什么。狄仁杰并没有撒谎,此时的王文佐的确有客人,刚刚升为侍中的张文瓘带着一个重要的任务前来拜访,那就是与王文佐商议河北税赋的问题。依照大唐开国时的政治架构,大体上为中央——州——县的两级结构,所谓的道只是一个临时的监察机构,并无实际的行政权力。这也可以从州刺史的品级可以看出,上州刺史已经是正三品,从品级上看这已经是正常情况下朝臣可能升迁到的最高品级了,类似汉代郡守的地位。(汉代郡守两千石,中央除去三公之外的其他官职也只有两千石)但由于唐代的州比起秦汉时的郡、封国无论是土地面积还是所辖人口都要小多了,数量又大多了(大概有四百左右),所以为了治理方便,道这个临时性的监察机构的权力也变得越来越大,像王文佐出任河北之后,就已经实际上成为了当地的行政长官。但这就有了一个新的问题,河北地区还要向中央缴纳税收吗如果缴纳的话缴纳多少呢缴纳的税收中多少要运往关中,多少留在当地在王文佐此番来长安之前,没人敢和河北方面提这个问题,大体上是给多少就收多少,但是既然这次王文佐本人来了,那身为大唐宰相的张文瓘就不得不亲自出面,和王文佐锣对锣,鼓对鼓的把事情讲清楚了。“三郎呀!”张文瓘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算来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前了,这次你两鬓也有了白发,也老了不少呀!”“儿子都要娶媳妇了,我又如何能不老”王文佐笑道:“不过世事如此,也只能勉力前行了!”“三郎,这可不只是娶媳妇呀!”张文瓘笑了起来:“能有护良这么争气的儿子,长安城里哪个不对你羡慕的很”王文佐笑了笑,他知道这老头肯定还有下文,索性闭嘴静静等待。张文瓘喝了口茶:“下一辈有下一辈的事,我们也有我们这一辈的事,三郎,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置河北的税赋”“怎么说”“大唐天下有十道,户口河北是第一,往昔每年运往长安的粮帛数以百万计。你现在执掌这一道为一方伯,效法齐恒晋文故事也不是不可以,可贡赋总是要缴的吧”张文瓘问道:“不然的话,朝廷每年的财用又怎么维持的下去”“张相教训的是!”王文佐点了点头:“王某是大唐臣子,河北是大唐州县,这赋税自然是要缴的,前几年由于情况特殊,税赋缴纳的是有些不正常,还请朝廷见谅。要缴纳多少,怎么缴纳,还请张相示下!”见王文佐答应的这么痛快,张文瓘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经由这番变乱之后,河北输往长安的赋税比以前肯定会少多了,但王文佐只要点了这个头,那剩下的具体数字就可以谈,总比现在人家给多少自己拿多少要好多了。他斟酌了一下语气,伸出右手做了个“七”的手势:“这样吧,就依照今上登基那一年的七成如何”“张相是说河北赋税的七成还是运到长安的七成”王文佐问道。“自然是运到长安的七成!”张文瓘点了点头。听到张文瓘这般说,王文佐笑了起来,唐代赋税大体上一分为三,上供、送使、留州,分别供应长安,各道使职,各州,张文瓘这个等于是把原先长安那份又打了七折,算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了。“还是八成吧!”王文佐笑了笑:“不过不要用一年的数字,而是取最近五年拿个平均数,更公平些!如何”张文瓘也没想到王文佐竟然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将军果然气度过人,那就原样!”“不过我也有个条件!”王文佐伸出一根手指。“什么条件”“河北虽然归王某统辖,但依旧是大唐的郡县!”王文佐道:“两地商贾流通乃是一国之内,而非两国,各地州县不得以各种理由阻挠,加税,坑害来自河北的商贾,更不得禁绝河北货物流通,只要答应这个要求,我就同意河北依照原样缴纳上供赋税,如何”“这——”张文瓘思忖片刻:“老朽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须得再和户部的官员们商榷一番,才能给您答复!”“也行,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商议吧!”王文佐笑道:“我们这些老人儿,就先喝喝茶吧!”张文瓘也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还有诸多细节需要商讨,自己和王文佐也不可能亲自一一去谈,不过既然王文佐在大关节上已经点了头,那自己这一趟就没白来。心情放松了的他也笑道:“也好,今日就品品大将军的好茶!”送走了张文瓘之后,狄仁杰从外间进来了:“大将军,张相走了”“嗯!”王文佐展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肩膀:“他今日来应该是奉天子之命来的,商议河北上供的事情!”“哦他开价多少”狄仁杰眼睛一亮。“七成!依照今上登基那一年算!”“倒是还好!”狄仁杰笑了笑:“和聪明人打交道还是省力!”“张相是明白人,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自讨没趣!”王文佐笑了笑:“我已经答应他依照给八成,不过要按照相邻五年平均数算!”“啊”狄仁杰吃了一惊:“为了护良公子,还是为了出征吐蕃”“有些,也不全是!”王文佐笑了笑:“我提了个条件,朝廷要这些贡赋可以,但在货物流通方面不得对河北另眼相待。”“另眼相待”狄仁杰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就是加税或者禁止流入!”王文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河北的工商业会愈发繁荣,呢绒、盐、药物等许多商品会大量流入到大唐各地,比起这些来,我们多缴的那点上供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素来精明强干,但狄仁杰对王文佐对外来的预测还是将信将疑,王文佐看在眼里,笑道:“你在长安呆的时间很长了,这么说吧,你有机会去一趟沧州,在当地港口的集市多看看各色货物的价格就明白了。”“大将军让我回河北”“嗯,长安这边有慕容鹉就够了,你回河北在范阳先呆几个月,然后去安东都护府当长史,主修临海路,开辟辽泽!”“属下遵命!”狄仁杰精神一振,由于安东都护府都督依照惯例都是王族遥领,长史就是实际的主官了,终于让他独掌方面了。俗话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安更是如此。张王二人在书房的密谈没过几天,河北依照过往八成缴纳上供的协议就已经传遍了长安的市井酒肆,这无疑大大的改善了王文佐在长安市民当中的口碑。原因很简单,市民们也许会对河北对朝廷是否恭顺没兴趣的,但没有对粮价不关心的,河北每年运往关中的粮食布匹可是与长安市民的饱暖息息相关。————————护良走出秦岭时正值日落,西方的天空仿佛一片金紫色织锦,云层绽放出鲜红光彩。他身后的堆满积雪的山顶闪烁着亮光,不远处的山坡上花岗岩壁泛出淡淡的红。白昼将尽,山峰本身也由金变橙,再转为紫,最后为黑色笼罩。“真美呀!”护良一边感慨道,一边将装满豆料的皮口袋凑到坐骑嘴旁,他的坐骑是阿拉伯马和凉州马杂交的产物,迅捷而不知疲倦,别的马精疲力竭时,它们还能走很长的路,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喂马料。“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应该还有大半天吧!”侯莫陈平笑道:“公子,您想念长公主吧”“是有点!”护良笑道:“原先在成都的时候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没想那么多,这几天路上无事反倒想念起来了!”“少年夫妻,最是相恋难舍!”侯莫陈平笑道:“不过公子你也放心,这次回长安之后,您应该就不太会离开长安了!”“为何”“您已经是驸马了呀!”侯莫陈平笑道:“与过去身份不同了!”护良没有说话,他明白侯莫陈平没有说完的意思。他捋了捋坐骑的鬃毛,把口料袋从马儿嘴边挪开,打了个结重新收好,抖了抖缰绳:“走!”护良抵达长安之后,并没有立刻去拜见父亲,而是去兵部交纳了差使。然后又入宫拜见了天子和长公主,当天晚上,才来到王文佐住处。........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