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四章 意外

    “是击鼓吹号的时候了!”大旗之下,沈法僧低声道。“右翼不要动,围三缺一!”王文佐沉声道。随着鼓号声,更多的唐军骑兵出现在己方的左翼和中央,在他们的猛攻下,叛军的右翼和中军已经彻底瓦解,在唐军的挤压下,向己方的左翼逃去。为了避免被冲乱阵型,叛军的左翼不得不向袍泽刺枪射箭,将其驱赶开来,已经昏头的溃兵也拔刀相向,人们怒目向望,切齿咬牙,流血满面,在死者、伤者痉挛的躯体上搏杀,军令呀!吆喝什么的都听不见,能听到的只有可怕的喊杀声,伤者的呻吟,以及武器的碰撞声,这一切汇成可怕的音乐。这激烈的战斗还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战场上,尸骸多到将岗地抬高了丈余,使得唐军的骑兵无法驰骋,以免战马失蹄,从马背上跌落。最终,叛军的勇气和气力已经完全耗尽,甚至连逃走的气力都没有了(唐军拥有骑兵优势,也很难逃走),成千上万的人丢下武器,瘫软跪伏在路旁和战场上,任凭胜利者处置,整个战场上能听到的只有凄惨的呻吟和哀求声,这种声音仿佛起于地下,仿佛来自半空,又仿佛来自九重天外;就好像是千百鬼魂怨灵,伧然浩叹,盘旋于战场上空,随风飘荡,即便是最勇敢的战士听到这种声音也会不寒而栗,为之胆寒。恰在此时,骑着战马的王文佐登上高岗,大旗在他的头顶上飘扬,仿佛民间传说中的巨灵,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胜利的一方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瞬间将败者的哀叹淹没,王文佐举起右手,欢呼声随之陡然高涨,直冲云霄。“不意英公、卫公之武功,现于今日!”狄仁杰低声感叹道。“是呀!”卢照邻道:“经此一役,至少二十年海东平靖,天子无东顾之忧!”狄仁杰回过头,眼神古怪的看了卢照邻一眼,低声道:“卢先生,照我看大将军恐怕不会顿足于此!”“什么意思”卢照邻问道:“这一仗打完,叛军难道还能再起”“叛军的确完了,但乞四比羽还没授首!”狄仁杰道:“大将军只怕不会罢休!”“乞四比羽”卢照邻笑了起来:“漏网之鱼罢了,只需悬赏重金,自然就有人将其首级送来,何劳大将军虎驾”“你说的倒也不错!”狄仁杰道:“若是只是为了乞四比羽的脑袋,的确大将军用不着亲自出马,但大将军恐怕是想乘着这个机会,拓边千里,创立后世留名千古的基业!”“拓边千里”卢照邻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四周:“现在才十月,这里就已经这么寒冷,而且一路上来,路上到处都是沼泽密林,人迹罕至,便如同开天辟地的荒野一般,再往北走千里,那是什么地方即便真的拿来又有何用这种不智之事,大将军怎么会去做!”“会做不会做,很快我们就知道了!”狄仁杰道:“不过你也应该知道,这海东之地虽然苦寒,但土地肥沃,河流纵横,只要加以开拓,其实并不亚于河洛之地,只是见效不是三年五年的事情。可你别忘了,大将军可是有不少儿子,他麾下也有的是如狼似虎的武臣!”“儿子武臣怀英你什么意思”卢照邻被弄糊涂了,不解的问道。“自然是分茅裂土,以为千秋万代计啦!”狄仁杰笑道:“其实你我也不是没有机会!”他指了指卢照邻,又指了指自己。“你我分茅裂土这怎么可能”卢照邻连连摇头:“你也还罢了,我不过是一介文士,又未曾上阵破敌立功,怎么可能受封再说了,我大唐素来都是食俸而不临国,即便是开国诸位功臣,也不过食千户、两千户租税罢了,哪有分割土地,临国为君的!”“信不信都由你!”狄仁杰笑道:“反正这次出征回师的时候,这事情就有眉目的,你在大将军身边做事,只怕还要知道的早些,到时候估计会有很多人来找你,你可得把根脚立稳了!这种事情牵涉太多,那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一个不好,你性命难保!”听到狄仁杰最后那段话,卢照邻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点头,不敢说话。胜利当天的剩下时间里,王文佐并没有下令一鼓作气,攻下乌尔塔城,按照俘虏们的口供,叛军指挥官剑牟岑和最后的那点残余,应该就躲在那座小城里,在他看来拿下这座小城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耗费士兵们宝贵的鲜血来攻城并非明智之举。只要再等一两天,并不难用其他手段不战而下。当天的夜里,唐军的营地里满是欢笑,胜利的喜悦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待让每个人都笑逐颜开。而战场此时却是一片死寂,这是永恒的沉睡,那些被长矛贯穿、刀剑劈砍,箭矢射中的汉子们,都在这里永生永世的长眠了。缓慢升起的月亮,将月华洒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映照着处处凝固的血泊。月光掠过这片尸体,再扫过那堆尸体,凝望着一双双圆瞪而又死去的眼睛,照亮那一张张死青的面容,照亮那一丛丛折断的长矛,照亮一匹匹战马的遗骸。月光愈发苍白,似乎也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坏了。然而,这边,那边,战场上依稀可见少数游动的鬼影,他们是依靠尸体过活的人,每次大战结束之后,总有这类人在尸体上摸索,打劫死人,就好像跟随着雄狮的豺狗,他们伴随的是死神。这些发死人财的家伙们,穿行于尸堆之间,发出的声响被夜风吹拂,透过四野的林木,瑟瑟回响。“将军,你听到了吗这声响!”乌尔塔城墙上,守夜的军官对剑牟岑低声道。剑牟岑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是夜鸟吗”“不是,大军厮杀一天,就算有鸟也早就被吓得飞远了!”军官苦笑道:“我曾经听人说过,战场上被杀的人的魂灵徘徊依恋自己的尸体,每当夜里,都会在战场上游荡徘徊,发出呻吟哀号,这应该就是的吧”剑牟岑叹了口气:“也许吧!不过我们应该也活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就可以加入他们了!”“将军,其实你不用死的!”那军官突然低声道:“唐人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今晚肯定要欢宴庆祝,包围肯定不严密,如果您今晚连夜逃出去的话,肯定有机会!”“逃出去”剑牟岑露出一丝苦笑:“还能逃到哪里去曾经有那么多人联合起来,新罗人、靺鞨人、契丹人、还有我们,本以为终于可以打败唐人,复兴高句丽。可是王文佐一回来,新罗换了国王,变成了他的盟友,靺鞨人和我们被打的惨败,契丹人的灭亡也就是迟早的问题。这么多军队,这么多国家都完蛋了,成千上万的士兵死了,尸骸遍野,我还活下去做什么”“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那军官竭力劝说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将军,乌尔塔城这么小,是不可能抵挡唐人的攻打的,你今晚不逃走,明天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不用了,如果你想逃走的话,就逃吧!”剑牟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再说我如果逃走的话,唐人恐怕会屠杀城内剩下的人泄愤的,他们跟随我到现在,我至少可以用自己的命向唐人换他们的命!”次日天明,唐军的营地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两个骑士举着旗帜,来到乌尔塔城下,其中一人大声向城内叫喊:如果天黑之前守兵打开城门,放下武器,保证城内的房屋和财物一切完好,大将军就可以确保他们的性命,否则的话,就鸡犬不留。城头上的守兵并没有让喊话的骑士们等太久,只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城门就打开了,最先出来的是女人、老人、和孩子们,然后是受伤的男人们,后面的是成群的士兵,赤手空拳,光着头,身上只穿着反穿的羊皮袄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最后面的是是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面色惨白,毫无生息。“大将军!贼首剑牟岑已经服毒自尽了!”阿克敦禀告道。“确认是本人了吗”王文佐问道。“已经让俘虏中认识他的人辨认过了,确实是他无疑!”“很好,那伪安舜王呢”王文佐问道。“据俘虏说那个伪王在大军抵达前就不在城中了!”“不在城中那去哪里了跟着乞四比羽走了”“不清楚,可能是和乞四比羽一起逃走了,也有可能是剑牟岑暗中安排秘密送走了!”“就是说除了他自己清楚,其他人都不知道”王文佐指了指担架上的尸体。“是的!”阿克敦露出一丝苦笑:“属下立刻去严加追查!”“嗯,去查查吧!”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安舜王还就是个孩子,真正掀起这场叛乱的真正主使者是乞四比羽、金法敏和躺在担架上的这个男人,但即便只是个傀儡、旗帜,但如果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也会带来巨大的麻烦。“遵命!”阿克敦应道:“那这贼人的尸首呢”“尸体”王文佐看了看担架上的男人:“给他火化了吧!骨灰在林子里随便找一棵树下埋了,不要让外人知道!”“遵命!”乌尔塔城中的仓库里没有多少金银财物,但粮食和军资倒是不少。王文佐一面下令犒赏士卒,一面派出侦骑探寻不久前离开乌尔塔,进入蛮荒之地的乞四比羽一行人的下落。当将领们得知他打算亲自领兵追击时,不约而同的表示反对。理由很简单:王文佐千金之躯,犯不着为了乞四比羽这么一个逆贼余党冒险深入蛮荒,这种事情交由一员副将领兵追击即可。而王文佐则表现的异常的坚决,并不理会每个人的劝说,这让将领中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流言传播开来:乞四比羽逃跑时带走了巨额的财物,所以大将军才会这么坚持的亲自领兵追击。这种流言说服了一部分人,但跟随王文佐日子更久,更了解他的那部分人却嗤之以鼻,原因很简单,他们知道王文佐的财库里到底有多么充裕,而且他这个人并不贪财,战争中又何等的谨慎小心,又怎么会为了钱财而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呢不过这种争论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几天后,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到了乌尔塔,相比起这个,谁去追击乞四比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沛王已经离开了范阳”王文佐神色凝重,看着卢十二:“你确认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卢十二答道:“先前大将军令属下平日里注意沛王平日里的往来,属下派人早晚监视,可是半个月前发现府中平日采买的羊肉比平日里少了不少,经由查证之后才得知沛王已经离开沛王五天了!”“也就是说,沛王离开范阳五天后你才发现的”王文佐已经是目露凶光。“正是,属下该死,还请大将军治罪!”卢十二低下头,咬紧牙关,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可是他没有听到把自己拖出去治罪的命令,几分钟后,他听到王文佐的声音:“罢了,沛王身份尊贵,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做的,倒也不能怪你!”“多谢大将军!”卢十二有种死里逃生的快感,他抬起头来,只见王文佐神色凝重,口中喃喃自语:“离开后五天才发现,路上又花了十五天,也就是说二十天前沛王就已经离开了范阳,如果路上一切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差不多应该到长安了,至少也到了洛阳。长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不会这么做,毕竟天子下诏让他来范阳督师的,无诏回京就是抗旨……”越说到后来王文佐的声音越低,面色也愈发凝重,到了最后已经听不清了。........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