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佛教

    刘培吉等了片刻,便看到数十名僧人急匆匆从寺门出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胖大沙门,走到距离马车还有七八步远便下拜道:“贫僧慈恩不知郎君前来,迟来迎接,还请恕罪!”刘培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沙门,半响之后才问道:“慈恩是你的法号”“不错!”“出自何典”那沙门愣住了,半响之后方才答道:“贫僧不知,想必是慈母之恩的意思吧”刘培吉冷哼了一声:“汝身为一寺方丈,竟然连自己法号的由来都不知道,当真是名不副实呀!”方丈被刘培吉这么一说,已经是满头汗水,浑身颤抖,旁边的一名僧人应道:“《未曾有因缘经》中有云‘见到人有灾厄,应当起慈心,帮助救护,令得其所’其中的慈心便是四无量心之一,恩则指恩惠或情谊,方丈的法号即是说要见人处于灾厄之中,须得出手相助,令其得安居所的意思!”“嗯!”刘培吉点了点头,对那方丈问道:“慈恩方丈,他说的对吗”“回禀郎君,空释说的正是贫僧法号的来历!”方丈赶忙道。“你身为方丈,自己法号的来历还要下面的人替你说,照我看干脆这个方丈你就不要做了,让这个空释替你更好!”刘培吉冷笑道。方丈听到刘培吉这番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跪在地上叩首不止,刘培吉冷笑了一声:“都起来吧!慈恩方丈,方才你寺中僧人说佛经中有云;‘见到人有灾厄,应当起慈心,帮助救护,令得其所’,你们都是释门子弟,是不是应当依照佛经行事呀”“那是自然!”方丈赶忙答道。“那若有违背的,该如何处置”刘培吉问道。“不尊释尊教导,便不为佛门子弟,当去除僧籍,开革出门墙!”方丈道。“好,好,好!”刘培吉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脸色一冷:“那我问你,如今汴州遍地蝗虫,民不聊生,难道当地百姓不是身处灾厄之中汝等为释门子弟,为何不帮助救护,令得其所”刘培吉问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那方丈被问的汗流浃背,口中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幸好一旁的空释接口道:“回禀郎君,本寺每月朔望皆有设场施粥,救济饥民,活人甚多,正是依照释尊教导!郎君若是不信,大可去四方询问!”刘培吉看了看那空释,他本想找个由头,把这长门寺连根拔起,却不想这个空释口舌倒也便利,两三次都给他应付过去了,不过他这次既然来了,肯定不能空手而归,便笑道:“如此甚好,对了,本官来时路上曾经听逃荒的流民说庙里的沙门说,这些蝗虫是天上的神虫,若是乱打乱杀,惹怒了菩萨,只会降下更多灾害来!可有此事”“这——”空释顿时语塞,他当然知道这官儿来者不善,是冲着长门寺来的。但问题是这些“蝗虫是神虫”的话可是在法会中说的,听到的人何止千百自己这里抵赖,人家立刻就能找出几十个人证来,肯定是来不过去的。“怎么了是不是真有此事呀”刘培吉逼问道。“确有此事!”空释不敢抵赖,小心答道:“不过佛经中有云;众生平等,蝗虫虽为虫豸,亦是众生之一,人若杀之,亦有损功德。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蝗灾便是这定数之中,非人力所能改变!”“呵呵呵!”刘培吉闻言笑了起来:“蝗灾是定数,好,那本官若是下令将你杀了,那是不是定数”空释闻言面色惨白,道:“郎君要杀贫僧,自然是定数!”“好,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妖僧拖下去斩了!”刘培吉厉声喝道,身后的护卫应了一声,上前将空释拖了下去,其余的僧人见状大惊失色,但看到刘培吉身上的官袍和身旁的护卫,只得强忍下去。那方丈小心问道:“郎君,空释犯了何罪,您要杀他”“何罪”刘培吉冷笑了一声:“汝等口中食,身上衣,皆为百姓耕作纺织而来。而如今有了蝗灾,你们却说蝗虫与人一般皆为众生,不可杀之,还说蝗灾也是定数,非人力所能改变。弄得百姓眼睁睁的看着蝗虫吞噬禾苗却不敢扑打,唯恐惹来更大的灾祸,也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这等大罪,岂不该杀不斩杀几个妖僧,怎么能震慑人心,明辨是非”说话间,护卫已经将空释血淋淋的首级送上来了,刘培吉下令将其悬在长门寺门前,又下令将寺中僧侣全部收押,送往最近的衙门严加审问,寺庙库房加封,以为赈济灾民之用。————————————————————————————长安,政事堂。“大将军!”张文瓘递过来一封文书:“你看看这个,河南报上来的!”“哦关于蝗灾的吗”王文佐随手接过,看了看笑道:“刘培吉干得不错嘛!当初在长安时我可是没看出他有这个胆量!”“长安满地的王公贵戚,他一个户部侍郎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张文瓘叹道:“不过看你的意思,是支持刘培吉这么干的了”“当初他去河南是我举荐的,只要他不杀官造反,干什么我自然都支持!”王文佐笑道。“大将军说笑了!”张文瓘闻言苦笑道:“一口气封了二十七处寺院,还杀了四十多个僧人,强自还俗的僧众有数千人!我估计用不了几天,长安和洛阳的大丛林也会有动作了,这可不是小事呀!别忘了,就算是本朝皇室外戚的菩提寺也是在两京的!”“这倒是,我却没想到!”王文佐笑道:“可惜天子现在无法视事,管事的是咱们三个,我是不怕这些沙门的,就看张相你和韩王你俩站不站的稳了!”“大将军!”张文瓘叹道:“这件事可开不得玩笑,人皆有死,纵然万乘至尊,权倾天下,那也只是生前,带不到死后去的。阿鼻地狱之前,贵贱相同,人哪有不怕的”张文瓘虽然没有直言,但他的态度已经很显然了。在很多现代人眼里,佛教和道教差不多,都是一种人畜无害的形象,但那是经历了中国从古代到近代多次世俗政权对其打击后的结果,唐代,尤其是唐中前期的佛教可不是今天这幅模样。唐高宗永徽年间流传一本书叫《冥报记》,书中有记载这么一段故事:隋开皇八年,长安有一个叫杜祈的人死去三日之后又复苏,说自己死后见到阎王。阎王问杜祈你父亲是什么官杜祈回答说我父曾经在前朝当司命上士。阎王说那找错人了,要尽快放你回阳间。阎王又问你见过前朝周武帝吗杜祈说我认得。阎王就让他去见周武帝。于是杜祈被带到一个很小的铁屋子里,铁屋子里关着一个人,又黑又瘦,身上还戴着铁枷锁。杜祈认出是周武帝,哭道:“陛下您怎么落到这种下场”周武帝回答说:“我信卫元嵩言,毁佛灭教,所以才受此报应!”杜祈问:“那为啥不把卫元嵩找来一同受罪呢”周武帝回答:“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三界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这个人,如果他早上被抓来,我晚上就可以脱罪了!你回去后把我的情况告诉大隋天子,他与我有旧交情,国库中的粮食布帛也都是我当初累积的,你请他替我做一番大功德救我,如果不救我,我就解脱无期了!”杜祈活过来后,把这件事情禀告隋文帝,隋文帝便让天下每人出一钱,用于修建佛寺,让周武帝得以解脱。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故事荒谬的有些可笑。因为历史上隋文帝杨坚不但篡夺了周朝宇文家的天下,还把宇文家杀了个干干净净,要是隋文帝得知周武帝在地狱里的遭遇,只会想办法让周武帝永世不得超生,而绝不会花钱让其得以解脱。但是考虑到唐初是一个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社会,《冥报记》中的这个故事就颇有威力了。考虑到当时印刷术尚未推广,知识传播的成本极高,即便是知识阶层恐怕也未必很清楚距离当时已经有大半个世纪的高层政治斗争细节。他们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只会感觉到佛教因果报应的威力,即便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在触犯了佛法之后,死后也逃不过残酷的报复,像北周武帝如此刚强的天子,在佛法的威力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头。所以就不难理解后来以韩愈为代表的儒家士人所面对的佛教是何等的嚣张了,当时的僧人甚至公然对反对他们的人以阿鼻地狱相威胁,当遭遇水旱灾害,对外战争的失败时,僧人也会拿对佛法不够尊崇作为理由。这场对话语权和解释权的斗争一直持续到宋朝初年,儒家才获得了完全的胜利。这也是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运动为何在中国古代地位这么高的原因,所谓的古文其实不是复古,而是借古寓今,韩愈等人争的也不是文风,而是政治上的话语权,从某种意义上讲,韩愈是中国古代儒家的马丁路德,有些巧合的是,马丁路德最大的功绩之一就是用德语翻译了《圣经》,他也被誉为德语文学的奠基人。“既然是这样,那张相和韩王就不必多言了!”王文佐笑道:“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王某人一身,上天鉴临,我绝不怨悔!”“这,这——”张文瓘也被王文佐这番话给吓住了,半响之后叹道:“大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刘培吉触犯佛法是为了国家,我若是因为这个处罚他,又有谁愿意为了国家做事”王文佐道:“这种事总要有个人来承担的,既然张相和韩王不愿意,那也只有我来承担了!”张文瓘见状,也只得叹息不已。果然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几天后长安洛阳的各家佛寺纷纷上书朝廷,攻击刘培吉在河南灭佛的事情,由于当时的佛教信徒中妇女占据了很大的比例,一时间长安贵戚百官们的枕头风吹得飞起,饶是他们知道刘培吉去河南是王文佐开的口,上书弹劾刘培吉的人也还是不少。太极宫,甘露殿。“大将军这些天为了朝政操劳,着实是辛苦了!”今晚,皇后看上去格外迷人。她穿了一袭深绿低胸披膊,浓密的头发披在裸露的肩头,从隆起的小腹看,距离生产的时间应该不远了。王文佐低下头:“这都是微臣的本分!”“若是多几个像大将军这般奉公就好了!”皇后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外间风言风语的,弄得我在宫里也不得安宁!”“敢问是什么风言风语”王文佐心知肚明,多半是和刘培吉的事情有关,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来!”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宫女将一碟碟菜肴摆放上来,伸了伸手:“大将军不要客气,你今天就陪我一同用膳吧!正好说说闲话,打发打发时间!”“多谢皇后陛下,那臣就失礼了!”王文佐小心的瞥了一眼王少监,看到对方的右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这才暗自放心。凭心而论,皇后准备的晚餐很不错:他们从蘑菇野鸡汤、脆皮热馅饼和水晶饮子开始。接着是水盆羊肉、鱼脍、还有果脯和坚果。王文佐吃的很恭谨,每样菜肴都等皇后下咽之后,他才动手,他并不认为皇后会对自己下毒,但小心总没错。“前几天家母入宫!”皇后拿起一块果脯塞入口中,小口咬着,王文佐看得出,皇后心烦意乱:“她说大慈恩寺的几位高僧都说天时不利,须得多行善举,方能让万事顺遂!”........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