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冲突2

    “原来是这样!”李弘笑道:“三郎既然早有盘算,那寡人就放心了!”

    “陛下,今日臣与你说的事情,希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王文佐道。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裴侍中也不行吗?”李弘好奇的问道。

    “不错!”王文佐神色严肃:“陛下您也应该知道,这些年来虽然关中府兵实际上已经拿不出多少兵来,但书册上该有的还都有,这里面有太多人从中牟利了。如果臣的计划泄露出去,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

    “寡人明白了!”李弘会意的点了点头:“三郎放心,这件事情寡人不会让第三者知道的!”

    当王文佐离开太极宫,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只觉得肩颈一带又酸又麻,难受的紧。哎,不管李弘对自己多么信任,但天子就是天子,不再是太子了。自然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把自己干掉,好取而代之,有些时候回想起来那些历史上有名的奸相如李林甫、蔡京、严嵩之流,他们的很多做法其实也是不得已。这几位也许刚刚上台的时候也是怀有做一番事业的初心,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不好做,上下交逼,众目睽睽的滋味可不好受,一个不好,从权力高峰跌下来,不要说保全首级,指不定连家族都要牵连进去。

    为了自保,很多事情就不得不办了。就拿自己为例,如果自己不是真的没啥权力欲,已经有了退路,最坏也就跑路去东北当土皇帝,那个背地里给自己上眼药的裴居道肯定要想办法弄死了,裴居道死了,皇后肯定也要换。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天子身边的阉人宫女肯定是要收买一批;御史台的肉喇叭也要搞定一批;朝中投靠到自己门下的朋党也少不了;那些刚正不阿,不肯卖自己面子的正人能弄死就弄死,不能弄死就赶到西南州郡变相流放。这一全套走下来,日后《唐书》里自己的传记多半是和李林甫、杨国忠、卢杞这几位并列。

    “哎,这长安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王文佐叹了口气:“老子这么一个好人,给硬生生逼成这样子,活着时候受折腾,死后还要被列在史书上给后人鞭尸,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回到住处,王文佐正想着叫个善于推拿按摩的婢女给自己放松一番,却看到李波迎了上来:“主上,周兴死了!”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王文佐一愣,他这段时间忙的头昏目眩,都把这人给忘记了,却没想到突然听说他死了,不由得错愕。

    “病死的!”

    “病死?好端端的怎么病死的?他之前有宿疾?我怎么没听说?”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他本来还想有机会见见这位“青史留名”的酷吏老爷,却没想到人还没见到,就突然听到死讯。

    看到王文佐对周兴的死这么关心,李波心中有些慌乱,他本以为这种小人物随便提一句便是,说不定主上早就忘记了。他只得小心答道:“是这么回事,主上扶立太子殿下登基之后,那厮就被收监入狱。因为案情重大,牵涉甚多,所以三法司一直就没开审,那厮就被关押在刑部的牢房里。可能是关押时间太久,那厮熬不住,就病死了!”说到这里,他小心的看了看王文佐的脸色:“那要不要让人把周兴的尸体送来,令仵作查验一下?”

    “不必了!死了就死了,收敛好交给他的家人便是!”王文佐稍一沉吟,摆了摆手。此时他已经从部下的话语里闻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周兴正当壮年,又没听说有什么宿疾,他这个级别的官员,就算蹲大狱条件也不会太差,怎么会进去几个月就死了?考虑到他入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现在才死已经有点晚了,只能说那些人还真有耐心,自己也犯不着替这等人渣主持公道。

    “遵命!”听到主上说不用了,李波松了口气,正准备告退,却被王文佐叫住了。

    “李波!这里是长安!”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有些事情行事须得有章法,莫要让人抓住了把柄,否则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听到王文佐这么说,李波身体一颤,低下头去:“属下知道了!”

    “去吧!”王文佐摆了摆手,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王文佐叹了口气,他当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这个经历,很多事情也无需真凭实据,凭感觉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周兴早不死晚不死,现在死;别人不说,偏偏由你禀告,这本身已经可以说明很多很多东西了。随着自己位高权重,这些手下的心思也就多了起来,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里是长安城,不是百济、不是倭国、不是安西陇右,只会持矛拉弓是没用的,必须心思活泛,能主动找事了事,干脏活的,但这种人的想法肯定很多。对敌人狡猾如狐,凶狠如狼,对自己却单纯温和如羊,这种人不能说世上没有,但着实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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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

    “王文佐今日在圣上那儿呆了快两个多时辰?都说了什么?什么?你也不知道?没人知道,圣上把旁人都斥退了?这,这圣上是他王文佐一人的吗?什么事情都是他和圣上两个人谈了就决定了,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嘛?干脆只要他一个宰相算了!”

    裴居道坐在书案前,平静的翻阅着眼前各州县送来的文书,耳边传来外间同僚的抱怨声,面色如常,便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裴侍中,裴侍中!”一个气哼哼的绯袍汉子从外间进来了,对着裴居道道:“您是天子的岳父,在我等中间官职最高,可不能什么都不管呀!王文佐什么事情都直接和天子商议,也没人知道他们谈了啥,如果都这样,那还要这政事堂干什么?咱们在这里还干嘛?干脆让王文佐开府,大伙儿都去给王文佐当属吏好了,反正到了最后还是要通过他和天子说的!”

    “刘侍郎,你何必着恼呢?”裴居道放下手中的文书,面露笑容:“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嘛!”

    “慢慢说?”那绯袍汉子怒道:“本朝的旧事您也是知道的!文皇帝时中书门下三省本是分署办公的,但这三省若是政见不同,便会相互扯皮、推诿搪塞,坏了国事。于是文皇帝便下令三高官官合署办公,遇到难决之事方才禀告天子。可这王文佐本是个武人,入政事堂也还罢了,居然还视旧例于无物,有事不先在政事堂商议,就直接面奏天子,还是单独面见。那今后他说什么事情别人还能不同意?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和天子说?这样政事堂岂不是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咱们岂不都是他的属吏?”

    “呵呵!”裴居道笑了两声:“刘侍郎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圣上愿意见他,愿意听他的,那你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说不许他面圣吧?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我不是不让圣上见他,但总得有个限度吧?”那绯袍汉子苦笑道:“您看看,每天下午,风雨无阻,那王文佐的车队就去太极宫了,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还往往是单独面见。咱们五六天能见一次圣上就不错了,这,这圣上也未免太偏心了吧?”说到最后,那汉子已经是哀叹了。

    “那就没办法了!”裴居道笑道:“谁叫王文佐立下了盖世之功呢?对于陛下来说,咱们这些人都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唯独王文佐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没有王文佐,陛下哪里有今天呀!”

    “这——”刘侍郎张口结舌,片刻之后道:“难,难道您也是——”

    “我又如何?”裴居道笑道:“你以为我的女儿入了宫就和你们不一样?别说笑话了,陛下登基那天夜里我和你们一样,都睡得死死的啥都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才知道天位已经易主了。”

    “那您女儿毕竟现在是后宫之主呀!”刘侍郎道。

    “当初陛下选的太子妃可不是我家的女儿,而是杨家的女儿!”裴居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同僚一眼:“你明白了吧?”

    “那,那就拿那厮没有什么办法了?”那刘侍郎几乎是哀嚎了。

    “什么叫那厮?人家怎么说也是我等的同僚嘛!”裴居道笑道:“再说照我看,这王文佐也是陛下的忠臣!”

    “忠臣?”刘侍郎面色涨红,浑似吃了一颗苍蝇一般:“他也算忠臣?”

    “当然算!”裴居道道:“当初的情况你应该还记得吧?贺兰敏那事情之后,太后都干了什么?用周兴兴大狱,还把那两个流放到西南的侄儿弄回长安,其中一人还当了东宫左卫率,分明是要对太子下手了。如果不是王文佐骤然发作,拨乱反正,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破家灭族呀!”

    “好吧!我承认王文佐那时候是做了件好事!”刘侍郎非常勉强的点了点头:“可他现在所作所为和当初又有什么区别?”

    “你在政事堂可没少说他的坏话,他现在可没有把你刘侍郎打进诏狱去!”裴居道的话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刘侍郎顿时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裴居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这样吧!陛下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他还是不懂。当天子的不能专任一人,这不光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王文佐好。再等一等吧,陛下总是会明白的!”

    刘侍郎沉默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裴居道重新拿起文书,认真批阅起来。过了一会儿,一名宦官进了政事堂,向裴居道拱了拱手:“裴侍中!”

    裴居道站起身来:“许少监,宫里有事?”

    “不错!”许虚文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陛下口谕,河北夏王庙的事情还是依照王大将军的意思办,只是不要太过张扬了便是!”说罢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裴居道一愣,只觉得小腹一股气息直撞了上来,直冲顶门,难受的紧,原本自己劝慰刘侍郎那些话尽数涌上心头,下意识的右臂一扫,将几案上的笔墨纸砚和文书扫落了一地。

    “琅琊奴无礼!他日当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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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岭北麓,渭水河畔,五丈原。

    “前面就是五丈原了!”诸葛文指着前方隆起的台地笑道:“过了五丈原便是渭水,然后折向东,用不了几天就到长安了!”

    “五丈原?”本来累的在骡背打盹的蔡丁山顿时清醒了起来:“便是葛公过世的那个五丈原?”

    “不错,便是那个!”诸葛文笑道:“蔡公,要不要停歇歇歇脚?”

    “要,要,那自然是要的!”蔡丁山回过头来,对身后众人道:“经过五丈原,吾等蜀人若是不凭吊一番,回去后岂不是让人耻笑?”

    “对!”

    “是呀,哥子们知道了也不成的!”

    “不错,丞相殒身之处,我等蜀人肯定是要祭拜一番!”

    “出门前俺爹娘早就替俺准备好了!”一人干脆从马鞍旁的包裹中翻出香烛纸钱来:“就怕路上错过了,幸好诸葛兄也记得!”

    “他姓诸葛,丞相也姓诸葛,五百年前是一家呀!岂能不下来祭拜祭拜?”

    一伙旅人说笑着驱赶着驮畜,沿着山路向前方的台地走去,橘红色的落日正缓慢的向田野和山林滑落,世界在他们的脚下从光亮变为昏黄,从昏黄变为靛青,最后化为漆黑。溪水从山脊涌出,开始它们腾涌直落山坡的漫长旅程,波浪拍打着岩石,溅起阵阵白雾,染湿了旅人们的衣衫。

    “真是太平时节呀!”蔡丁山感叹道:“从成都到长安,上千里的山路,竟然途中都没遇到几个盗匪,想起我小时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