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混纺

    街边饼铺传出的香气透过马车的帘幕传入鼻端,蔡丁山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让奴仆去买两张饼过来充饥的冲动。

    “我已经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有身份的人是不可以在这种地方买饼大嚼的!”蔡丁山提醒自己,已经奔走了半天的他已经是饥肠辘辘,但精神却极为亢奋,绝大的使命感和成就感充斥着他的身体,让他忘却了身体的疲惫。

    “老爷!”家奴的声音打断了蔡丁山的思绪:“前面就是范长安范东主的馆舍了,不过眼下已经快到午时了,您看要不要先回去歇息一下,让小的先去投个名刺,下午或者晚上再来拜访?”

    “已经快到午时了?难怪这么饿!”蔡丁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稍一犹豫,依照当时上流社会的礼仪,贸然拜访当一个不速之客固然无礼,在午饭时分未经预约上门更是加倍的无礼,但比起手头事情的紧要性来,这点无礼就算不了什么了。

    “事情紧迫,顾不得这么多了!”蔡丁山喝道:“范长安是知理的人,不会怪我!”

    范长安下榻的住处是阆中在成都的一处乡馆,由于当地盛产井盐,所以这乡馆修建的颇为气派,尤其是范长安所住的是位于乡馆后面的一处偏院,虽然面积不大但打理的颇为精致,花木塘榭一应俱全,蔡丁山一路走来,也不禁暗自点头,早就听闻过阆中盐商的名声,现在看来着实不虚。

    “蔡东主!”范长安早已得了消息,站在院门拱手相迎:“今日怎么有空前来?为何不早些令人告知一声,在下也好有些准备!”

    “着实是临时有事,不得已做了个恶客!”蔡丁山赶忙还礼:“莽撞了,请见谅!”

    “蔡东主这等贵客,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今日前来,老朽高兴还来不及呢!”范长安笑着把住蔡丁山的手臂,伸手延请:“正好今个儿有人送了一个猪头来,已经蒸的烂熟了,蔡东主也是有口福呀!”

    “蒸猪头?”

    “不错!”范长安喜滋滋的说道:“这猪身上的肉最肥美的莫过于猪头,只是做起来麻烦,非老饕不解其中妙处。昨个有个朋友挑了两个上好的猪头送来。老朽让厨子整治好了,刚刚端上桌,蔡东主便来了,岂不是有福?”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花厅,只见当中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菜肴,当中一个大盘子上摆放着一个猪头,对半劈开,分摊摆开,四边放着四色下饭的小菜,范长安先按着蔡丁山在主客位置坐了,笑道:“来,蔡东主请尝尝!”

    蔡丁山本就饿了,见范长安如此热情,便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只觉得那猪头便如同豆腐一般,一触便散开来,他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果然肥瘦相间,甘美无比,回味无穷,不由得赞道:“不错,这猪头果然不凡,没有丝毫土腥味,比我平日里吃过的鹿肉、牛肉、羊肉还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范长安听到蔡丁山赞赏猪头美味,不由得笑道:“这可是我家中祖传的做法,别处没有的。得来猪头先先用滚水泡洗,刷割极净,才将里外用盐擦遍,暂置盆中二三时久,锅中才放凉水,先滚极熟,后下猪头所擦之盐,不可洗去。煮至三五滚,捞起,以净布揩干外水气。洗净里机,生葱连根塞满,外面以好甜酱抹匀一指厚,用木头架于锅中,底下放水,离猪头一二寸许,不可淹着。上面以大瓷盆覆盖,周围用布塞极密,勿令稍有出气。慢火蒸至极烂,取出去葱即可!”

    蔡丁山听范长安说的蒸猪头做法如此繁琐,不由得感叹道:“范兄一个猪头都有这般讲究,果然是世家子弟,蔡某叹服!”

    范长安听蔡丁山称赞自己家世,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了,要说世家,蔡东主的善药居在成都也有年头了吧?”

    “一处药铺,糊口的玩意,哪里敢和范老仙人相比?”蔡丁山摇头叹了口气:“对了,今日老朽来叨扰,却是为了一桩事,想要请范公伸手相助!”说罢他站起身,向范长安长揖为礼。

    “蔡东主!”范长安摆了摆手:“我们范家祖上有个规矩,吃饭的时候不谈事,要谈事都要等吃完了饭再谈!要不这样,我们先品品这蒸猪头?”

    蔡丁山见范长安虽然脸上带笑,但态度却十分坚定,自己肚子也还没填饱,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

    两人在桌旁坐定了,只有一名婢女在旁边伺候,蔡丁山见范长安也不多话,只是饮酒进食,暗想范家祖上在天师道名望甚高,看来是学会了道家养生之法,方才倒不是他胡编来搪塞自己的,便放心拿起进食起来,约莫过了两刻功夫,两人吃完了饭,婢女送了茶汤上来,范长安喝了两口,笑道:“蔡东主,这院子倒还清净,有些话可以小声谈!”

    “甚好!”蔡丁山知道范长安是不想被让人知道两人的谈话内容,心中暗喜,两人来到院子的老槐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婢女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便退到里面去了。范长安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蔡东主找我,想必是为了王小郎君的事情吧?”

    “范公如何知道?”蔡丁山吃了一惊。

    “这还不简单!”范长安笑道:“蔡东主的药铺生意已经有好几代人了,在成都早就打出了名号,手下的掌柜伙计也都是熟人。蔡东主你就是什么都不做,整日躺在家中,这生意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再说蔡东主在成都也是交游甚广,近日又搭上了王都督这条线,自家什么事情处置不了的?除非是为了王小郎君的事情,否则又怎么会跑到我的门上来?”

    “果然瞒不过范公!”蔡丁山叹了口气:“不错,这次登门的确是为了小郎君的事情!”说罢他便将王文佐要三十万匹绢献给天子,交代王恩策去办,自己为之奔走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王都督如今已经当上了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这些绢关乎到我西川百姓的平安,范公乃是阆中商界的魁首,还请伸手相助,他日必有回报!”

    范长安并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他只是含笑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似乎在盘算些什么,蔡丁山在旁边也不敢催促,过了半盏茶功夫,范长安叹道:“蔡东主,这件事情你着实不应该揽在身上的!”

    “范公为何这么说?蔡某为了此事,便是破家也是心甘情愿!”

    “这不是破家不破家的事情!”范长安摆了摆手:“蔡东主,你有没有想过,蜀中市面上有多少绢?每年秋后解押送往长安的蜀锦之后,市面上的绢价都要高出不少?这是为何?你为了小郎君的事情愿意破家,可如果市面上一共就没有这么多绢布,你破家又有什么用呢?”

    “这——”蔡丁山听到这里,愣住了:“难道真的蜀中一年就不能多拿出三十万匹绢来?”

    “有当然是有,但花的价钱可就不一样了!”范长安笑道:“这么说吧,朝廷一直把我们西川当成天子西库,索求无度,这蜀锦又是可以直接当钱用的,每年征收之后哪里会剩下那么多多少,蔡公你一下子把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着实有些欠考虑!”

    “那,那该怎么办?”蔡丁山听到这里,已经是六神无主:“我这不是害了小郎君,范公,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办法吗?”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蔡公你肯不肯用了!”范长安笑道。

    “范公你有办法?”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蔡丁山赶忙死死抓住:“您放心,只要能过了这关,我一定会重重谢您!”

    “呵呵!”范长安笑了两声,轻拍了两下手掌,站在远处的婢女走了过来,向范长安敛衽下拜道:“主人有何吩咐?”

    “你把披帛解下来,给蔡东主看看!”范长安笑道。

    “是!”婢女应了一声,解下自己的披帛递给蔡丁山,这是当时女子的一种服饰配件,佩戴在肩背部,两端绕臂下垂,一般用绢帛所制。蔡丁山不知道范长安的用意,接过披帛,茫然的看着范长安。

    “蔡东主,您看着披帛质地如何?”蔡东主笑道。

    蔡丁山看了看,摸了摸,他对这方面所知不多,苦笑道:“我着实不知,范公,你就别考我了!”

    “呵呵!”范长安笑了笑:“这布料你要说是绢帛也不算错,但其实只有一半是生丝,剩下的一半却是葛丝,一起混纺而成的!”

    “一半是生丝,一半是葛?”

    “嗯,这种布料比寻常的绢帛要便宜不少,除了这种之外,还有用生丝和麻丝混纺而成的。许多用不起绸缎绢帛的人家,便用这种布料来制作衣物,看上去和绢帛也差不太多,不过抚摸的话还是能感觉到不同!”范长安笑道。

    蔡丁山如范长安说的那样,尝试用指头仔细磋磨了下布料,果然感觉与自己妻妾所穿着的绸缎衣衫有所不同,要粗糙些,此时他已经明白了范长安的意思:“范公的意思是,用这种混纺布料代替绢帛?”

    “不错!”范长安点了点头:“比起真正的绢帛来,这种布料就要便宜多了。三十万匹蜀绢的确很难,但如果是三十万匹这种布料,那努力一把,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绢帛吧?”蔡丁山苦笑道:“若是让朝廷发现了,那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你呀你!”范长安叹了口气:“我问你,这些绢布送到长安,朝廷会拿来做什么?”

    “要么是赏赐官吏,要么是赏赐给将兵,多半是给将兵,毕竟刚刚伊吉连博德说了,是用作军国之用!”

    “那不就得了!”范长安笑道:“军中士卒被上司克扣勒索乃是常事,赏下来一匹绢帛,当兵的能拿到五尺就不错了,发下来被虫鼠咬坏的,霉烂的更是稀松平常。咱们交上去的再怎么说也是足尺足寸的新绢,他们要是还不知足那也未免太过分了!”

    “可,可这不是绢呀?至多也就一半是绢!”蔡丁山苦笑道。

    “这就是绢!”范长安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你知道吗?当初许多西夷商人从中华买了绸缎回去之后,便把绸缎重新拆成丝线,然后与自己本国产的麻线混纺,然后当成真正的丝绸卖给本国的贵人。那些西夷贵人都不在乎,穿在身上,那些军兵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再说了,并不是我们故意欺瞒,而是现在就没有这么多蜀绢,我们这也是应付差使。蔡东主您若是觉得还是不行,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听到范长安说出“我也没有办法了”,蔡丁山也知道已经说到头了,他点了点头:“也罢,我先回去与小郎君商议商议,若是真的不成了,再来打扰范公!”

    范长安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几句话决定了,便笑着点了点头:“无妨,蔡东主可以回去慢慢商量,在下在家恭候!”

    离开了范长安处,蔡丁山也没心情继续询问下一处,他飞快的回到家中,派家奴请来诸葛文,两人一见面,他就把方才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讲述了一遍,最后道:“诸葛贤弟,我原先只做过药材的买卖,对于绢丝的行情不了解,是不是真的如那范长安说的一样,要想在成都收购三十万匹绢这么难?”

    诸葛文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那厮说的不错,蔡公,您这件事情着实办的有些不妥当!”

    “那我也没办法呀!担子压在了小郎君身上,我总不能站在一边当做没看到吧?现在我们早就和小郎君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若是倒了霉,我们先前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感谢土木矮穷锉丑、最是哈耶克,20220903074742838等书友的打赏。附带说一句,有些数字书友的名字我输入很麻烦,所以很多时候就没感谢了,请见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