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息

    “如何,你觉得这船怎么样?”伊吉连博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克敦赶忙转过身,向其鞠躬行礼:“太好了,我从没见过一条能跑这么快的船,哪怕是二十个人划桨也没他快!”

    “是吗?其实这只有他一半的速度都不到!”伊吉连博德笑道:“毕竟这是内河,不像海上可以任意驰骋!”

    阿克敦点了点头,他相信伊吉连博德的话,原因很简单,他亲眼看到两根桅杆上只有一根上有升起船帆,而且只升起了大概一半,可以想象如果所有的船帆都升起来的话,这船可以跑的多快。

    “这里距离弗出还有多远,水深足够让我们的船行驶吗?”伊吉连博德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原先我说要走两天,不过看这个船速,最多一天半就到了!”阿克敦自信满满的答道:“至于水深您可以放心,当初选择那儿做集镇就是因为那儿的水够深,如果您的船可以到我们村子,那就肯定可以到弗出!”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伊吉连博德笑道,这里四周都是蛮荒之地,若是船出了问题,那可就全完了。

    这时,天空下起雨来,甲板上的人们纷纷退到甲板下面去,只留下少数必须留在甲板上的人。阿克敦看到两岸有浑浊的泥水冲入河中,不时有穿着蓑衣的捕鱼人站在自己的树皮船,惊讶的看着在河面上驶过的大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你知道我们脚下的这条河从哪来吗?”伊吉连博德问道。

    “你是说土门水吗?”阿克敦问道。

    “土门水?你们这么称呼她?”

    “对,土门就是万的意思!”阿克敦解释道:“这条河是很多很多河流汇集而成的,所以叫这个名字,至于从哪儿而来,我也不知道,这要问有学问的老人才知道!”

    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他和沈法僧是船上唯二知道这次航行的真实目的的人,如果本书的读者不那么善忘的话,应该还记得王文佐在领兵前往平壤城下的途中遭遇到一些靺鞨人,在与这些靺鞨人的战斗中,王文佐惊讶的发现靺鞨人使用的箭矢比高句丽人使用的箭矢要重不少,经由审讯才从俘虏口中得知靺鞨人的铁器是从一个叫做弗出的集镇而来。在中古时代,拥有自住锻造铁制武器能力对于一个民族的军事力量是有至关重要意义的。

    所以王文佐在能够腾出来手之后,立刻派出他们两人去寻找这个叫做“弗出”的集镇,任务很简单:找到弗出集镇的位置,了解其铁矿的来源、产量以及工艺水平,还有该集镇的人口、防御水平,最后如果可能的话,与其建立良好的关系,最好能够与其通商。

    对于王文佐的最后的要求,并没有得到多数人的赞同,比如沈法僧就认为根本无需这么麻烦:搞清楚这个集镇的位置和防御情况之后,派出一支小规模的远征军将其摧毁不就一了百了了?那些靺鞨人可是高句丽的属民,如果和他们通商不就是和高句丽通商了?对于部下们的反对,王文佐只是淡淡的回答:“把眼光放远一点,你们忘记了当初我们在百济的窘境吗?别以为打赢了高句丽就完事了,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作为王文佐军政集团的后来者,伊吉连博德当时谨慎的保持了沉默,他的资历和功劳可比沈法僧、崔弘度他们少多了,轻易表明态度可是新人的大忌。不过当他被选为沈法僧的副手时,再这么沉默下去可就不那么合适了。于是他对沈法僧说:“世人智者寡而愚者多;主上彰往察来而微显阐幽,岂有诸事皆直言的道理?我辈既为犬马爪牙,当寡言而慎行,才是正理!”

    沈法僧听这番话后,深以为然,一路上虽然他为正,而伊吉连博德为副,但诸事皆与伊吉连博德商议后方才下令,倒好似两个人官职颠倒过来一般。

    随着航程的延续,河面上船只出现的频率愈来愈高了,其中大部分是桦皮船,这是一种东北民族常用的小船——用桦木等轻质木材做成骨架,然后在外面蒙上烟熏过的桦树皮,或者别的动物皮革,不用的时候可以把船抬上岸,然后把蒙皮取下来晾干,这种轻便的船只很适合当地河流吃水浅、湿地多、港汊纵横、冬季封冻的特点,也有一部分是独木舟,他们惊讶的看着驶来的大船,有几个人甚至把船靠了过来,挥舞着胳膊大声叫喊。

    “那几个蛮子在喊什么?”沈法僧问道。

    伊吉连博德也听不太清楚,他的目光转向阿克敦,阿克敦会意的答道:“他们问我们船上有没有盐,如果有的话,他们可以用皮毛和我们换!”

    “你回答他们可以!”伊吉连博德道,转过头对船长喊道:“停船,下锚!”

    “怎么了?”沈法僧问道。

    “那几个人说要用皮毛和我们换盐!”

    “呵呵,就为了做这点小生意你也要停船?”沈法僧笑道:“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商人了吧?”

    “生意是小事,多从对方口中打听点消息才要紧!”

    “也好,反正我也听不懂这些蛮子话,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沈法僧有点不耐烦的摇了摇头,向甲板下走去:“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我有些困了,先去睡了!”

    “是!”伊吉连博德应了一声,这时船已经降帆下锚,慢慢停了下来,几条小船追了上来,为首的是个精壮汉子,辫发间点缀着几块野猪牙,插有野鸡羽毛为头饰,哇啦哇啦的向船上喊了几句,伊吉连博德还是听不太懂,向阿克敦问道:“他说了什么?好像和你的语言不太一样!”

    “他们说有五张熊皮,十二张鹿皮,问可以换多少盐?”阿克敦道:“他们是黑水靺鞨,我们是白山靺鞨,口音自然不一样!”

    “原来如此!”伊吉连博德问道:“那你们这边的盐价是怎么算?”

    “这个就不知道了!”阿克敦苦笑道:“有时候贵有时候便宜,说不准的,都凭商贩一张嘴!我们的村子还好,距离海边近一点,更内陆的地方盐价更贵,一张上好的熊皮有时候只能换一斤两斤盐!”

    “嗯!”伊吉连博德心知能够把盐贩卖到这里的商贩肯定会压价买卖,获得厚礼,他回头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两个水手就搬了一只草袋上来,伊吉连博德对阿克敦道:“你让他们拿两张熊皮,五张鹿皮来,这袋盐就是他们的!”

    “这么便宜?”阿克敦吃了一惊,从那两个水手搬运的状态看,这袋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以当地的盐价来看,就算把五张熊皮,十二张鹿皮全部拿来也是不够的,不过他还是依照伊吉连博德说的翻译给下面的靺鞨人听。

    “当真,你们可真是善心人!”那为首的汉子闻言大喜,赶忙道:“请稍候,我立刻让人回去取皮子来!”

    “无妨,你告诉他不用急!”

    阿克敦将伊吉连博德的话转译过去,那为首汉子看了看阿克敦,突然大声说了几句,阿克敦脸色顿时大变,回头对伊吉连博德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那汉子和你说啥了,你这般样子?”

    “他说大莫离支已经下令,向所有靺鞨部落征兵,拿着白羽令箭的军使路上到处都是,我怎么到处乱跑?”

    “大莫离支下令征兵?”伊吉连博德闻言一愣,他赶忙让阿克敦再三确认无误,这才赶忙让人去把甲板下休息的沈法僧叫醒。对于当时东北亚的所有人来说,大莫离支只代表一个人,那就是高句丽权臣泉盖苏文,虽然他行事横暴,架空当时的高句丽王,是个乱臣贼子。但也正是他这数十年来领兵一次又一次击退了大唐的倾国之师。要知道正是同时:突厥、吐谷浑、薛延陀、百济、倭国等一个个威名显赫的国家,都倒在了唐军的马蹄之下,而高句丽却始终能屹立不倒。唐人对其可以说又是愤恨又是厌恶,但也不得不承认其的确是个有分量的大人物。

    “你再确认一下他说的是泉盖苏文?这个可千万马虎不得!”沈法僧一脸的凝重。

    “是,阿克敦,你问一下他说的那个大莫离支是不是泉盖苏文?”伊吉连博德问道。

    听罢了阿克敦的询问,那个靺鞨人挠了挠后脑勺:“我只知道大莫离支发令调兵,不知道是不是泉盖苏文!”

    沈法僧与伊吉连博德见状,心知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便将草草结束了交易,继续向弗出镇而去,希望能够从那边得到确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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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安东都督府治所。

    漆黑的夜色传来悠长的号角声,城外望亭里,阿至罗撑起身子,下意识的握紧横刀,他听到楼下传来动静,是的,惊醒的不止自己一人。

    号角声盘旋在耳边,望亭的守兵们纷纷站起,拿起弓弩,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当号声完全消失,连狂风也凝固了。人们上满弩弦,沉默地换位,侧耳倾听。一匹马嘶鸣开来,旋即又被安抚。刹那间,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等待什么。

    “都小心点!”阿至罗压低声音,轻轻的拍打着同伴的背脊,这里可是安东都督府,管辖着十一处守捉使、三十三处藩城的安东都督府,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任何一点粗漏不但会丢掉自己的命,还会坑害掉千万人的命。

    几分钟后,阿至罗听到一阵马蹄声,他侧过头向一旁的同伴投以咨询的目光,发现对方也露出相同的神色,显然对方也听到了。

    “有马蹄声?是靺鞨人还是高句丽人?”阿至罗问道。

    “也有可能是契丹人!”同伴答道。

    “契丹人也得小心!这些家伙谁也不清楚他们心里怎么想的!”阿至罗道,正如他所说的,此时的契丹人的确臣服于大唐,但谁又知道下一刻会如何呢?在这里,再小心也不为过。

    “会不会是咱们的人?”有人小声说道:“比如捕生,守捉、射生!”

    “他们?这个时候?”阿至罗皱起了眉头,方才那人说的那几个可谓是唐军中的精华,无一不是骑术、射术、勇力过人之辈担当,但是这等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不管如何,咱们必须下去看看!”有人低声道:“如果是咱们的人,那就得接应一下!”

    阿至罗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不过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不错,必须下去看看!我带六个人出去,其他人都给我守着,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许开亭门!”

    阿至罗上了马,穿过亭门和壕沟,外间的黑暗后似乎隐藏了无数魔鬼,正择人而噬。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伙儿散开,排成两行,保持距离!”

    阿至罗走了片刻,隐约听到喊杀声,他策马上前,对同伴们道:“大伙儿都听到了吧,都下马,用布把马蹄包住了!别发出声响!”

    如此完成之后,众人便牵着马,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走去,随着夜风吹散云彩,露出月光。阿至罗看到数十骑正围绕这一座小丘,不断向丘顶射箭,不时有人中箭落马,显然丘顶上有人被围攻。

    “这些是靺鞨人!”一个士兵指着正在围射骑手们道:“上头肯定是咱们的人!”

    “对,亭长,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冲上去呀?自家袍泽,总不能眼看着不管吧?”

    “那边可是有三四十骑,咱们才七个人,冲上去不是送死?”

    “那又怎么样?人少就不管了?没看出阿宽你是个孬种!”

    “都给我住口,皮痒了吗?”阿至罗骂道,他看了看正在围攻的小丘,又看了看自己的兄弟们,思忖了片刻:“王宽,你把马上的火把都收集起来,退到后面一百步地方,听到号角声就都点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