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飞鸟难渡

    兵败如山倒,尤其是像大瓮一般的蔓葭城内。

    被击溃的中山军,一时间根本无法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线,中山残兵更是连跑都没办法跑;西侧的高山天堑此时仿佛成了阎王的索命铡刀。

    杀红眼的赵军士卒如潮水一般涌进城内,蔓葭城内的两条纵横贯通的大街上,疯狂的人群和战马在肆意奔跑。

    中山军的残兵根本来不及组织新的城内防线,就被肆意驰骋的骑兵一轮冲散,转瞬间就被赵军乱兵淹没在人潮中,死无全尸。

    一个年轻的中山士卒扔掉手中的武器,拼命地跟着人群朝着城池腹地跑去,只求远离那些来自地狱的恶魔,他亲眼看到一个杀红眼的赵军士卒,被反抗的中山人砍了一刀,刀在他的脸颊上拉了个血口子,血水流的满脸都是,他却不管不顾,抓着一个中山兵的头发,拿着剑在那人的脖子上像跺排骨一样又砍又锯。

    他知道现在投降也不成了,最先进来的赵军乱兵,无论降与不降的,见人就杀。

    他们现在不是人,而是行走的军功、金子。

    蔓葭是大城,也是中山地的商贸重镇,城内甚至有不少被裹挟的列国商贾。

    此时无一例外,全部被殃及池鱼。

    外围的屋子已经全部被点起了火,许多躲进屋子的中山溃兵被逼着从浓烟中跑了出来,转眼就被砍的面目全非。

    地上血水横流,空中血雾横飞,简直比混乱的屠宰场还可怕。原本人口繁荣、商贸发达的重镇,旦夕之间仿若变成了阿鼻地狱。

    ……‘咔嚓!’

    上天似乎都不忍看到这番人间炼狱,瓢泼大雨从苍穹骤然挥洒而下,冲刷着人间的狰狞。

    一面写着“正義’二字的血红大旗出现在城门楼下,紧接着甲胄鲜明的赵军骑旅,踩着血污整齐行进,密集的雨帘、整齐划一的铁蹄声久久回响在空廓的城池内。

    队伍的前列,赵军将官们大声宣扬着赵国的仁义新政,骑在青鬃马上的赵雍微微侧目…旦见残垣断壁的角落里,数具衣衫狼藉、四肢扭曲的妇人尸首正像垃圾一般被丢在哪里。

    赵雍嘴角不禁抖了抖。这就是残酷的战争,残暴就和杀戮一样、是人的本性,尤其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人性的恶会被无限的放大,尽管宣扬再多的仁义、道德,战争中的残暴也避免不了,就如同不想让将士死伤一样。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减少这种惨剧。

    浩荡的军旅穿过狼藉的城道,来到蔓葭府衙外,此时这里已经被赵军将士们把守住,一群中山官员此时正跪俯在大门口。最前面的人手中正捧着一个木盒。

    亲卫上前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物事。随即转身捧到了赵雍面前。

    赵雍骑在马上,瞥了一眼里面的人头,又转目望向那群中山官员。

    此时跪俯在地上的捧着木盒的官员,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罪臣,闻大王仁义,愿归赵国。可这蔓葭大夫不识大义,一意孤行,抵御赵国天兵,罪臣等苦苦劝解亦是无用。罪臣该死,未能立刻除掉此贼,拱手献上城池,罪臣该死,还望大王恕罪……”

    “望大王恕罪……”身后的官员立马附和拜道。

    赵雍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起来吧。中山王行无道之举,是为背信弃义,尔等能识大义,行善举,寡人很是欣慰。此战我赵国是为公道正義而战,为解救中山黎民而战,况这中山之地,本为我三晋故土……尔等何不改邪归正,为我赵国之民?”

    中山官员们脸上顿时一喜,道“罪臣还有将功补过之机会?”

    赵雍扫了众人一眼道“尔等可继续为蔓葭官员,把那些愿意改邪归正的文武都召集起来,恢复此地的秩序。下榜安民,巡检各处暴民借机生乱,避免战争造成更多罪恶之事。”

    众人急忙拜道“臣等愿为赵国之民。”

    赵雍面目和善地点了点头,随即越过众人在将士的簇拥下朝着府衙走去。

    刚刚府衙进入大堂,肥义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王上赦免那些降吏倒是无碍,可为何还要让他们委任原职?这些人可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

    赵雍瞥了眼这位头发斑白的大将军,随即对着一旁的宫人、侍卫朝外摆了下手。

    待侍卫全都退下,他坐到上首的一张胡凳上,缓缓开口道“那肥师以为如何?”

    肥义一愣,沉声道“若是待我赵军出现颓势,这些人恐怕会转瞬叛之。”

    “肥师以为我赵国会出现颓势吗?”赵雍继续反问道。

    “可……”老将一时语急,没有说出话来。

    只听赵雍继续道“赵人若想在中山地扎稳脚跟,光靠我赵国的大义是不行的,最重要的还需人心的向附。那些家伙趋炎附势不假,但若想尽快稳定下中山的局面,这些人便有大用。寡人接附他们,也是想给其它的中山官吏做个效仿,彼时少些抵抗,我赵军便会少些死伤。若肥师不放心,待局势稳定下来,罢黜便是了。”

    蔓葭城是中山国在滹沱河南岸的首府城市,其对中山国的意义自然也是重大的,这些蔓葭城的高官们,在整个中山国的势力可谓是盘根错节。

    留着他们,显然比杀了他们用处更大。

    肥义一愣,他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这茬。

    沉吟片刻后,躬身拜道“老臣愚钝了。”

    赵雍摆了摆手,颇有些语重心长道“肥师,这个时代的规则不同了,国灭家亡亦不过是弹指之间。”

    肥义沉吟不语,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赵王。

    ……

    番吾城,中山军沿滹沱河一线的最后屏障,这里也是滹沱水出太行山脉的始端,与北岸的中山国都灵寿城只有一河相隔。

    整个城池呈u型建造,番吾北城没有城墙、而是沿滹沱河水岸。

    若是敌军从北向南攻,番吾城几乎无险可守;但此时作为扼守南方的赵军,无疑是一座坚城。

    河岸两边原本茁壮成长着许多树木,但此时已经被砍伐的光秃秃一片。

    番吾城的守将也是中山军此战的最高统帅,公叔捷。

    此时正站在城楼之上,透过密集的雨线,眺望着远处。

    为了防止赵军临时建造战船,他下令实行坚壁清野计划,把番吾城和东桓城一线的树木全部砍伐掉,就连船只也全部调走或烧毁,还在滹沱河内部署了大量的水师,为的就是阻碍赵军渡河。

    随着一座又一座的城邑沦陷,公叔捷已经明确的认知到,此时中山国和赵国的实力差距,他也不妄图从正面击溃赵军的大部队,只求能长时间的拖下去,拖到齐、魏等国插手。

    就在这时,河岸的大路上忽然出现一骑,直直朝着番吾城奔来,公叔捷和身边的武将都不禁侧目。

    一刻钟后,便有军士来报。

    斥候一脸的急切的之色,身上还有未干涸的血污“将军,蔓葭城失守了?”

    “什么?”

    公叔捷还未搭话,一旁的副将已经失态地大喊道。

    城门楼上顿时喧哗一片。

    他们一时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他们完全没料到蔓葭城会如此不堪一击!

    蔓葭城依天堑而建,其内可是足足有兵士两万余众啊,更何况其内的粮秣辎重也足够守军所需数年的,怎么可能两天就告破了?这样的城池运气不好,不要说两天,就是两年都不一定能拿下!

    公叔捷的大脑此时嗡嗡作响,嘴角抽动半天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耳中传来的全是部将们士气低落的议论声。

    ……

    ……

    五月底,肥义统合了东、西两路五个都的兵力逼近此战的最终地点井陉邑。

    五万余的军队,加上数万民壮,在太行山道的几条路上艰难行进。

    此时赵军的意图已经没有办法隐瞒。

    旬日功夫,中山军便从东桓、番吾出兵三次,意图夺回蔓葭城。

    赵雍留庞煖和李同坐镇蔓葭,他自己则亲自赶往前线督战。

    赵军从两路同时对井陉三关发起进攻,一路从太原郡经仇优、平坦城出兵,直逼苇泽关娘子关;一路便是从东侧的蔓葭控制的井陉口强攻井陉邑。

    失去蔓葭的井陉塞根本无法久守,在赵军数日的强攻下,顺利攻破了这第一道难关。

    然而,接下来的东、西两路军队便全是山地作战了。

    西线的进军路线应该还好一些,毕竟赵国在西线占有绝对的优势,从仇优县、平坦县至娘子关的通道一直便是赵国所控制的。

    难的也只是那个扼守山川的娘子关。

    可是,此时东线的主力部队,队伍歪歪斜斜好像已经溃不成军。

    对中山的最终一战,来的比赵军原本的计划要提前了不少。

    而今正值盛雨时节,山路泥泞难行,尤其是通过井陉塞后的这段山路,此时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已经连续十多天阴雨绵绵,就不见干燥。

    雨水下得倒是不大,但落在地上非常滑,大军一过,便将刚刚修好的道路踩得泥泞不堪,且一步一滑,那滋味难以言状。

    赵雍自己试试山路,也感觉非常吃力,所以不能无缘无故地呵斥将士。

    战马更是不可能骑的,牵着马都走很艰难。所以骑兵在这种地段作战,完全派不上用场。

    这条路径原本倒是有一条可以通单马车的山道,但此时已经被井陉邑的中山军完全掘断了,巨石堵塞了足足数里长。

    赵雍攀上一座山头,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战场’,一处山涧的低凹。那里便是赵军在太行山内的指挥所。

    又跋涉了一会儿,赵雍才看清楚,只见那处纵横数里的山坳内已经扎满了赵军的营帐。军营之外还挖了数条壕沟,壕沟之间通着许多排水口,临近山涧的两头修筑了数道藩篱,看起来甚有章法。

    军营的中间有十几座土屋,不像是临时建造的,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村邑。

    下得山道,肥义和廉程众将已经提前迎了出来。

    众将见过礼,簇拥着赵雍朝着前面的山口走去。到了这里,道路便平整了很多,好歹可以跑马了。

    透过氤氲的山雾,向西可以模糊地看到,数里之外的井陉城关。

    赵雍甩了甩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朝着肥义问道“大将军预计多久可以拿下井陉城?”

    肥义揖道“今日试探,恐怕没法一蹴而就。井陉城依山势拱守,中山又几经加固,临城的道路,已经全部被挖断,我军无法从侧面围之,且道路泥泞难行,子们疲惫不堪,数次强攻都无法对中山形成有力的进攻压力。”

    赵雍点了点头,看着山前没有说话。

    肥义见状继续道“老臣已经派人运石块和渣炭铺到大路上,在靠近井陉城的地方修建工事,然后可以逐次进攻。否则像前些天一样急于求成,子们到达城下已是疲惫不堪,实在难以突破中山军的防线。”

    赵雍沉吟片刻,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道路?”

    众将一时哑口无言,因为王上说的完全是个废话。如果有更便捷的通道,他们可不早就走了吗。

    众将沉默不语,没有辩解。

    赵雍瞥了瞥两侧的山涧,继续问道“西线有消息吗?”

    一旁的廉程赶忙揖道“五日前,大军已经出得平坦城,但…此时应该是未曾同中山军交上手。”

    平坦城到井陉邑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里,但两地消息的传播却极为不便,太行一线已经被中山阻隔,除非是绕道,要不就是飞鸟传书。

    绕道太远,飞鸟又不靠谱,道路交通可谓是一大硬伤。

    “五日前……”赵雍点了点头,也没有怪罪众人“井陉关虽然难攻,但其内的中山军也没有了依仗。山路难行,数万大军所需粮秣耗费巨大,这支孤军务必要尽快拿下,告知将士们,勇猛杀敌者,寡人不吝赏赐!”

    “喏!”众将齐齐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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